山顶的夜,无限清凉,甚至可以说是寒风刺骨。 想要领略到精雅的风景美色,这些苦难却是必不可少的。 空中零星几点光掉落,照彻山顶,拥着星光入梦,再加上杜知州赠送的毯子和袍子,夜里的寒意消去几分。 待到早上晨露未稀,阳光铺满脸颊,便也睁开眼了。 常说日落和日升不一样的美,却是真的。 大日红光,缓缓从东边爬上来,给予万物生的希望。 “哞哞。” 羊驼也被感染上了生机,兴奋直叫。 不过陆离没有久待,一处地方的风景,看一会就行了,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呢。 于是又重新牵着羊驼,带着山鸡,迈上新的旅途。 北九水的山路是平缓的,可能是前人多有走动致使,走的也舒服。 但越往前走,越靠近牢山主峰,这山路也愈发陡峭。 路边有些大石头,表面平坦光滑,应是有很多人坐过的。土路两旁的高大树木下也有几分凹陷痕迹,很深很深。 此路也有数十位同行者,有些是武夫,有些是失意人,还有些是和昨日那些才子一样的书生。 能走到这里,都算意志坚韧之辈了。 再走几十步,眼前又出现了一些小村落,依山而建,炊烟袅袅。 里面的村民可能被人指点过了,在山路边支块白布,摆着小摊子。卖的不是什么山参海味,多是一些山里的野果和土特产,供以游人解渴除饿。 价格并不离谱,朴实的山民没有坐地起价,也没有要什么金银财宝。只求游人们能给份山外的稀奇物件就行。 他们靠山吃山,也许一辈子也离不开这座山。唯有一件山外来物,能寄托自己的世外之梦。 游人们见山民诚恳,自己嘴也馋得很,便送了些小物件以物易物。 可惜陆离没有什么小物件,不然也要品味一番山中特产。 山越走越高,可也不是最高点,离牢顶还远着呢。 一些坚持不下去的游人已经开始萌生退意,前方茂林猛兽,山高路远,自认达不到终点,赏一赏路边风景也就得了。 陆离看着他们,摇摇头,慢慢地继续走着,朝下一座山。 昨日那些书生曾讲,要先去灵旗峰,再去牢顶。不然见识过牢顶的绝佳景色,再去看灵旗的秀美,心里就会有种落差感。 陆离向来听劝,按照书生们所言,朝东南方走去。 路上风景饱了眼福,天上闲云也显悠哉。 更妙的是有二爷在一旁絮叨。 “小离子,还要多久?” “再坚持一会。” “有没有吃的啊小离子?” “褡裢里呢,二爷自取便是。” “唔唔,嚎无鸟。” 即使干粮塞满了嘴巴,依旧不曾停下,只能惊叹:不愧是二爷。 “小离子……” “到了。” 山鸡还欲闲聊,陆离却先它一步。 一人一妖同时仰头,看着眼前的青黛锦绣。 远观山势秀薄,状如一面迎风飘扬的旗子,难怪会有灵旗一称。 “走,上去看看。” 青天白日,陆离激动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脚步变得匆忙。 山路比之前更窄更陡峭,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林子深处的虎啸狼嚎,一处悬崖上还能窥见一座鹰巢。 陆离却视之无物,淡淡然走自己的路。 行到靠近山巅的一处,又瞥见左下角的一条突出的古道,尽头上一座亭阁竟然矗立。 仔细一想,往日都是坐山顶览云海,也许,今日会有别样体验。 “走,去那边。” “啊?刚爬上来又要跑下去?” 山鸡脸上写满无语,却也要跟着自家道士。 来到亭前,小小亭阁,古韵玲珑,两侧竟也有对联雕刻。 亭中对弈,闲摘星斗排棋子; 脚下生云,平礼神仙煮清茶。 步入小亭举目四望,群峰入眼,巍峨高耸。还可以看见大海,海上岛屿星罗棋布,白云环绕,同时伴有林鸟啼鸣。 缥缈的流云和蔚蓝的天空合二为一,胸中是山光海色,海风浸入心脾,呼吸间,一切凡俗杂事烟消云散。 这亭子,果真没来错。 陆离侧目,笑吟吟地看着山鸡:“二爷,如何?” “你小子,眼光向来独特。” “哈哈哈哈。” 一人一妖同时大笑,接着又默默欣赏云涛翻涌,碧波浩荡。 本以为此处鲜有人迹,可以静静欣赏这山海之美,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和马蹄声。 回头远眺,是两人一马。 再近些,更清晰了。 马是一匹西南马,生得矮小却性情温顺,通常是爬山首选。 马上坐着的是一位着青衣的文士,嘴下蓄着胡须,薄弱的身子仿佛风吹就倒一般。 至于牵着马儿那位从人,陆离眼神一怔,脑海中回忆起了一些过往。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故人。 “武送,你看那亭子里是不是有人啊?” 专心牵马赶路的汉子身形一顿,抬眸看去,登时一愣。 “武送?武送!” 文士有些发火了。 “啊?不好意思官家,刚刚走神了。是有人,好像还是位道长。” 青衣文士缓缓点头,说道:“是吗?过去看看吧。” 能走到这里,不是如自己一般的失意之人,也是寄情山水的雅士了。 马儿蹄子快,汉子的脚步更快。 两人很快赶到亭阁前,文人下马,行了一礼。 “道长,有礼了。” “有礼。” 陆离还了一礼,又把目光放回一旁的从人身上。 汉子先是咂吧几下嘴,张嘴欲言,却又想不出什么好话,最后只说出一句。 “道长,好久不见。” 陆离笑着回应:“好久不见。” 文士看了眼陆离,又看了眼自家从人,疑惑道:“两位认识?” 武送赶忙回答:“以前道长曾帮助过我。” 陆离只笑笑,没否认。 文士恍然点头,接着又对陆离拱手:“在下姓于名桂,字丰吉,号桂花居士。中州人士,特来牢山游玩。” “在下陆离,字光灿,益州人士。” “道长没有道号?” “无名道尔,不求道号。” “道长潇洒。” 几番招呼下来,于桂拱手致歉,先跑到亭子上观景去了。 陆离也得闲,与武送聊了一会。 “足下怎的来青州了?” “之前承蒙道长指点,幡然醒悟,不想稀里糊涂了却一生。便按照家人所言,前来青州投奔一位武师学些功夫。” “原来如此,那,怎的又跟了这位?” 陆离斜眼瞅向亭内的于桂,示意武送。 “哦,这位可不是一般人哦。于官家听说了我打虎的事迹,便请我做护卫,护送他上山,也就几天而已。” “嗯。” 两人闲聊之际,另一边的于桂忽的感慨:“晴空万里,云映山海,好景啊。” 顿了顿,这位清瘦文人抿唇,复长吟道:“浮灿积翠满山青,迭嶂层峦簇画屏。” 陆离眼睛一亮,击掌赞叹:“好诗,居士好文采。” 于桂却是苦笑连连:“道长说笑了,只是小智尔。若真有好文采,就不该在这山水之间了。” 陆离想了想,没有反驳,失意之人,最难安慰。 等风景看腻了,于桂从亭内走出,对着陆离作礼。 “道长接下来要去哪儿?” “来了牢山,怎能不去牢顶。” “哈哈哈,是极。不知可否有幸与道长同行?” 面对于桂的诚意邀请,陆离笑道:“脚在居士身上,我若是说不,也阻不了居士的脚啊。” “哈哈,那就承蒙道长照顾了。” 于桂温和一笑,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自己与武送同行,一路走来,虎豹豺狼遇到不少,也几度险些掉落悬崖。行路多时,风尘仆仆。 反观这道人,一脸平心静气,好似上山全无危险,又能得到打虎英雄的敬重,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与其一同上山,也能多一些保障。 “那便……请!” “请!” 文人健谈,仙山遇道士,更加体现的淋漓尽致。于是,这一路又不怎么无聊了。 “道长,您说这牢山真的有仙人吗?” “这个,陆某也无从知晓。” “在下倒是有一位同僚曾来过此山,他说见过。” “哦?那居士以为真假?”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陆离“嗯”了一声,便不再作答。 在他看来,桂花居士这一趟注定要白跑了,这牢山虽说也是钟天地灵气的福地,却远远没有达到出仙人的境界。 只希望到时候,这一路的风景,能抚平失落之人的内心。 ———— 此时,沿着牢山展望大海,距离千里的海域,是为东海。 东海无垠,深入底下万里左右,阳光闯不进来,更是漆黑一片。 然而,黑漆漆的海底却有荧光乍现,追随那亮光看去,竟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水下宫殿。 宫殿是以前的古老样式,显得古朴肃穆,四周的顶梁房柱皆饰有黄金龙雕,大气磅礴,而宫殿的每处檐角都配置夜明珠,方才的亮光,便是由此物发出。 其中有大虾海蟹身着兵甲列队前行,又有赤鲤蛤蜊抱着一堆文书匆匆闪过。 但这些虾蟹鱼贝,此刻都怔怔地看着宫殿内侧的一处偏房,大气不敢出一口。 他们知道,今天又到时候了。 “胡闹!” 果然,有一道怒吼声自里面响彻。 房内,一名穿黄袍的白发老者怒目圆睁,眼神几分愠怒伴着几分心疼,头上的两根黄金龙角晃个不停。 老者面前的是一位圆润的小胖子,小胖子圆圆胖胖的好似丸子,可爱极了。 他头上也有龙角,只不似老者那般峥嵘,初露端倪,也如他一般的可爱。 “父皇,可是,可是儿臣想念龟爷爷了嘛……” 老者轻揉额头,无奈道:“父皇知道,但父皇总不能凭空把龟爷爷给你变出来吧。润儿,你先回去吧。父皇派人再找找,有消息就通知你,行不?” “好吧。” 小胖子嘟嘴应了一声,推开门跑了出去。 老者呆愣片刻,又无力地坐回椅子上,看着书案上层叠如山的简牍,喃喃道:“龟算地啊龟算地,这些年你到底跑去哪儿了,唉——” 这老龟,三十年前一声不吭跑掉,到现在也没个音信,真真叫龙担心。 自己儿子想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敖震天的知己不多,能交谈知心话的更少。自老乌龟走后,自己怕是有好多年没能畅所欲言了吧…… “陛下,陛下!” 这时,一只虾兵推门慌张跑进,引来敖震天的不满。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什么事,说来!” “鬼,哦不,龟丞相,是龟丞相回来了啊。” 啪嗒—— 有木简掉落声回响,虾兵再抬头,已不见白发老者的身影。 龙宫外,两名老人相互对望,眼神沧桑。其中一名背着龟甲的深深埋腰,言语恭敬。 “老臣龟算地,叩见陛下。” “你这老乌龟……” 敖震天嘴唇颤抖着,想要数落些什么,却发现话到嘴边自己也无法吐出。只能慢道:“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顿了顿,又兴奋道:“对了,可得给我讲讲你这三十年出去干了啥?见到了什么风景什么人,一件都不能落。” “好好好,一件不落,知无不言。” 白发老者走上前,搭着龟甲老者的肩头往宫殿走,一如当年,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