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借着明月施舍的光亮，陆离带着二爷缓步前进。还没走出几里地，就看见了被藤蔓束缚，倒在地上如蛆虫般扭动的黄风大仙。 陆离走过去，居高临下俯视，笑吟吟：“嗨，好久不见啊大仙，又见面了。” 黄鼠狼细长的身躯不断地蹦跳扭转，企图挣脱藤蔓的束缚。但这往日随手可破的草木，此刻却仿佛大地般厚重，根本无法撕裂。 无奈之下，黄风大仙望向陆离，眼里带着一丝讨好。 “哎呦仙长，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今儿个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咧。你看看小的这么弱小，哪里能伤到您呐。不如这样，您把小的当屁放了，小的替您收拾那西门去，成吗？” 陆离都被逗笑了，没成想，这黄鼬还有说书的天分。 “不了，大仙实力高绝，在下怕现在把你放了，来日就抓不到咯。” 闻言，黄鼠狼的目光黯淡下来，自知无法逃脱的它干脆横躺在地上，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陆离把它拎起来，温声道：“大仙先帮我家二爷解开你那神通，才好说话。” “二爷？” 黄鼠狼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那只山鸡，嘴巴一撇，倒也没拒绝。 张嘴一喷，一道黄光再次射向二大爷。 “咦，好了，我能说话了？” 山鸡恢复如初，喜悦之后，恶狠狠地瞪着陆离手上的黄鼬，怒道：“小离子，把这黄皮子给我油炸咯，二爷我今儿个要吃新鲜的烤皮子。” 黄鼬一听，全身缩成一团，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仙长，不能这样啊。我的肉不好吃，三个月没洗澡了，都是馊味啊。” 陆离浅笑，轻打一下山鸡的头，笑道：“别吓它了。” 视线转到黄鼬身上，目光变得玩味。 “大仙。” “不敢不敢，仙长当前怎敢称大仙，仙长唤我小黄就行。” “不知大仙这‘话不透风’神通，是自己悟得还是……” “嘿嘿，自己领悟的。” “哦，是吗？” “呃，借鉴了一点佛门术法。” 见这只黄鼠狼并不诚实，陆离也不绕弯子了，直接用手指点在它肚皮上，说道：“大仙肚子里藏的东西，可否让陆某看看？” “啊这……” 黄鼠狼头冒冷汗，没想到这都被发现了。看道人这笑眯眯的模样，恐怕今天不交也不行了。 算了，交吧。 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黄鼠狼睁大嘴巴，一道金黄霞光被它吐了出来。 陆离伸手握住，是一枚圆珠状的金色舍利子。 看来是某位高僧去世所留，因缘际会被这山野间的黄鼬得之。这高僧生前应该是修炼闭口禅的，也难怪这黄鼠狼会这什么“话不透风”术，吞了一枚这样的舍利，该修出这样的术法。 陆离手一翻，淡淡道：“这枚舍利，在下没收了，大仙可有意见？” “没意见，没意见，仙长任取之。” “好。” 抬头一看，月亮被乌云半遮，而且也没先前那么清亮了。 想到出来许久，应是天色已晚。 得抓紧时间回去了…… “二爷，我们走。” “好。” 带着山鸡刚走没几步，陆离脚步一顿，忽然往后看去，是那座黄鼠狼的庙宇。 伸手作剑指状，抬手一挥，数十道剑气呼啸而过，摧毁了这座淫祠邪祀。剩余的剑罡在一根仅剩的红木柱子上游离，留下了一行小字。 做完这一切，陆离才满意点头，继续带着山鸡下山。 ———— 早间热闹的街道，在夜半尤显寂静。 整条街，只有沙沙的晚风声和浅浅的脚步声与陆离一行作伴，明月被闲云半掩，地上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此刻，夜晚的美，为陆离一人独有。 哦，还有二大爷和那黄风大仙。 “那个，仙长啊，您要把我带去哪里啊？” 黄鼬弱弱的声音打破了这美好意境，陆离低头看去，轻声道：“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啊？” 黄鼬惊呼一声，心里则在嘀咕：他喵的，这道人不会给我送去西天吧。不行啊，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找到母黄鼠狼，我…… “到了。” 在黄鼠狼脑补的时候，目的地已经到了。黄风大仙抬头一看，是个比它那小庙要大好多的庙宇，这是它做梦都想要的东西。 这间庙上有着匾额，刻字“土地庙”。 两边亦有楹联一对。 平日善事多做， 坏事你可莫为。 陆离在门口品味一番，然后提着黄鼠狼走了进去，山鸡紧跟其后。 进来里面，才发现，其实里头的空间不宽，相对于二爷这种动物而言才算大。人的话，最多能容纳五个人活动。 神台上，一尊憨态可掬的神像静坐其上，陆离打量了一会，忽然觉得，这土地有点可爱。 摇摇头，把心底杂念甩去，随后才想到自己今日没带香火。 目光晦涩了一下，又如往常般抱拳，高呼：“在下陆离，请无言镇土地一见。” 伴随着这声高呼，一道霞光从神像迸发，云雾袅袅中，出来了一个浑圆的胖子。 胖子一出场，想要给陆离鞠躬，却先摔在地上，自己也不觉得尴尬，又重新站起躬身。 “小神无言镇土地，拜见上仙。” 陆离本来是想苛责他的，毕竟身为一方土地，自当保护一方百姓太平。类似黄鼠狼这种邪神，是要早点抓捕归案的。这土地却是迟迟不见踪影，让陆离内心气闷。 不过现在看到这般姿态，陆离又觉得，让他去抓妖，好像有点为难人家了。 于是换了一种语气，淡然道：“土地公可知本地有位黄风大仙？” “呃，知道。” “那土地公又可知，本地还有位祸害——西门青？” “这，也知道。” “那你说说理由罢。” “咕噜。” 胖胖的土地此刻脑子飞速运转，思索着该怎么说才能让眼前这位道人不生气，至少不那么生气，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如实回答。 “唉，是小神无能，打不过那黄鼬，对不住这里百姓。” 听到土地这回答，陆离笑道：“善。”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有时候一个人不需要有多大才华，只要有清楚的对自己的认知，那么你下次就能有更大的进步。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个土地，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知错能改便是上乘，在下不会怪罪于土地公。” 胖土地热泪盈眶，躬身作礼：“多谢上仙宽恕。” 这么多年来，那黄皮子一直在无言镇作威作福，自己不过是个刚被调来不过五十年的小土地，谁又懂他的艰辛呢？ 此刻道人的温声，就好似那六月艳阳，照在了冰冷的心田。 陆离点点头，将手中被束缚的黄鼠狼抛了出去。 “今后，且让这黄鼬与土地公一起守护无言镇罢。” “啊？” “啊！” “啊——” 三道相同的声音从不同的嘴里呼出。 一道来自土地，他做梦也没想到这黄风大仙已经被人收服了，而且自己将来还要和它共事？ 一道来自黄鼬，它没想到陆离对它的处罚是这个，还以为是要送它去西天呢。这么一比较，好像还不错啊？ 一道来自二爷，山鸡以为今晚能吃烤黄皮子了，没想到自家道士拱手把食物送出去了，让山鸡感到惊讶和惋惜。 三道声音，三种情感，也是让陆离有些错愕。 “这，这，上仙，我怕……” 胖土地有些激动，也有些忌惮。激动的是这黄鼠狼实力在他之上啊，是个好帮手；忌惮的也是这个，自己管不住它。 陆离也知晓他的难处，笑了笑，低头朝黄鼬肚皮一点，一道白光闪过。 黄风大仙感觉肚子痒痒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仙长，您这是？” 面对黄鼬的询问，陆离淡淡道：“我在你体内种了一枚种子。这种子代表了你的生机，今后你若行善，种子便能开花结果，保你性命无恙；若是为恶，种子便会枯萎，到时便是你之死期。” “啊！！” 黄鼠狼一声惊叹，引来陆离注视。 “在下记得没错的话，黄鼬一族好像也吃老鼠的吧。今后还要劳烦大仙帮镇民清理鼠患了。” “可……” “嗯哼？！” 陆离一声“嗯哼”将黄鼬的反驳压到肚子里，小家伙垂下小脑袋瓜，认命了。 土地公则欣喜若狂，能得到这么一个帮手，值得开心。 赶忙对陆离作揖：“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陆离摆手：“别急着谢我。还请土地允我一事？” “上仙尽管说。” “陆某希望，你能把这黄鼬当做同事和朋友，而不是下级，从而对人家颐指气使。” “这……” “公若不能做到，我便给黄风大仙另找一家土地也无妨。” “好，我答应了！” 陆离点点头，这才是他的真正期望，虽然希望黄鼬改善，但至少也不能让别人把它看的太轻。 每个生命都值得尊重。 他希望土地把黄鼬当做朋友，而不是下级，这样也是对两者的一种考验。 “好，那在下先走一步。” 说着，陆离迈步往外走。 “上仙，我送您。” “仙长，我也送您。” 黄风大仙的束缚已被解开了，此刻和胖土地一起将陆离送到庙外。 “好了，便送到这里吧。今后无言镇的管理，可就要靠两位齐心协力了。” “必遵上仙（仙长）嘱托。” “嗯。” 得到肯定回应，陆离带着山鸡悠然漫步离去，黑夜中，两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留在土地庙前的一神一妖，一开始气氛有些尴尬。毕竟先前双方还是死对头，现在忽然变成合作关系，还没适应。 “今后，还要仰仗土地公了。” “哪里，小神才是，今后要多多依赖黄公了。” 月光下，一神一妖相互鞠躬问候，等双方都回神后，皆是哈哈大笑。 看来，孤独的灵魂总得有个伴儿，才能变得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