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站在刻字的牌坊下愣了一会,便带着羊驼走了进去。 进入镇里,没有想象中的热闹,也没有遍布街头的瓷器,更没有烧瓷的那种烟火气。 “这小镇,好安静啊。” 镇子里有些安静,安静的过头,这般情境,和武送的那家村庄有点相像。 走了几里地,随处可见一些小店铺,不过都是一些早餐、吃食之类,摆摊瓷器的几乎见不到。 “奇怪,难道这里的景德镇不是自己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吗?” 陆离嘟囔道。 一时间,心里的熟悉感减少了几分。 陆离看了眼路边,一棵粗壮的榕树底下有个老人被一帮小孩子围着呢。 这个,倒是有几分熟悉感了。 闲庭信步走过去,陆离也梦一回小时候。 那老人讲的是神鬼之类的玄幻故事,也往往是这类故事最得孩子喜爱。一群小观众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敢漏下任何一处细节,便是漏下了应该事后也会求着要老者补上。 就是不知道这帮孩子在学堂有没有这心思了。 哎,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也不好去说他人。 “话说那昌江里面啊,来了个河神,没人见过河神的真面目,但有人说啊,那是一只千年大王八。这河神啊,可灵的很咧。” “爷爷,怎么个灵法啊?” “对啊,怎么个灵验啊?” 一帮孩童吵嚷嚷的,陆离却不觉得烦,只是当自己的童年看待。 那位老丈亦是如此,孩童们越是吵,他脸上的得意之色愈发深刻。 “咳咳,这灵验之处嘛。那就是曾经啊,有位醉酒之人,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昌江口。嘿,你猜怎么着,那好酒,一不小心就洒下去。然后那河神,也是个爱酒的,喝完酒就浮了上来,对着那醉汉说:‘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可那醉汉醉酒之中,怎识得神仙面目。” “于是啊,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村醒酒后,懊悔不已,常常和别人提及此事。可是当人们问他河神长什么样时,他又说不上来,只是隐约记得,那是一只千年大王八。” “这醉汉好傻,要是我,我就要许个吃遍天下不同口味的糖葫芦愿望。” “切,你这算什么,我要许愿,以后我爹我娘都听我的!” 听完故事,孩子们纷纷幻想着自己的愿望,有些在陆离的预料之中,有些不在,比如刚刚的那位逆子。 不过故事中的河神,嗯,陆离倒是记起来了。 自己乘船顺流而下的那条河好像就叫昌江,莫非水底下那道庞大黑影…… “爷爷,哪里能遇到河神啊?” 这时,有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孩子发问。 老人家一下子被难住了,思索片刻后,答道:“这个嘛,不好说咧。看缘分吧,再说,就是真给你小子遇到了,你还能有美酒给人家吗?哈哈哈。” 问话的孩子脸上爬上一抹红光,应该是窘迫了。 陆离就默默站在孩子们后面,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等老者说完,又默默拱手行礼。 这是个好故事,值得这一礼。 行礼完后,陆离又牵着羊驼走下去。 走着走着,就遇到一家医馆。 此世的郎中很少,就连荆都城那般的省会大城,也只有三家医馆。有时候得了个啥大病,人们还得排长队受苦。 没成想这小县城里竟也有一家。 陆离看了眼这馆子,又瞥了眼草泥马。 将草泥马的眼皮上翻看了看,说道:“你的眼角膜炎还是有些后遗症,看来还得给你上点药。” 说着便将肩上的二大爷放在羊驼背上,说道:“还请二爷看着它,我去去就回。” 路边的行人对陆离这一行径并不理解,驻足指指点点。可当山鸡挥舞翅膀答应的时候,他们眼里的怪异又变成了好奇。 陆离得到回应,转头走进了这家医馆。 “咳咳咳,大夫,我的身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刚一进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尔后便是请求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绝望。 陆离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正被郎中把着脉,那男人虽是中年模样,可脸庞棱角分明,就是眼角的黑眼圈很重,嘴唇发白面色晦暗,显得很虚。即使胡茬长满嘴周,却依旧魅力不减。 年轻时,该是个美男子。 见有人正在看病,陆离不再上前,待在原地等候。 那大夫凝神静气又把了一会脉,最后移开手掌,无奈道:“对不住了阿虹,你这病我实在看不出来啊。” 那中年男子面色出现微不可查的黯淡,随后轻声道:“没事了,何伯。咳咳咳,你照以前的方子给我开药就行。” 那大夫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你等着。” 随后走进了药房。 一时间,堂内只剩陆离和中年男子两人。 那被唤作“阿虹”的中年总算是看见了陆离,第一眼只觉得这小道长颇为清秀,往后则是那种说不出来的出尘感,令人内心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陆离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也笑着回礼。 不消多久,大夫便领着一包药走了出来。那中年男子拿了药,告辞一声就匆匆跑了。 到陆离了。 “道长来看病还是拿药?” 陆离笑了笑,“拿药。” 那郎中坐回椅子,问道:“把手伸来。” “大夫,我能自己开药吗?” 郎中把头抬起,神情有点诧异,“道长,要自己开药?” “正是。” “道长识得药理?” “会一点。” 郎中盯着他看了又看,最后说道:“那道长便将药名报上来吧,我好进去拿。” 说实话,这种客人对于郎中而言,是最喜欢也是最不喜欢的。 喜欢的是他们会自己点药,不用把脉问东问西,节省自己不少时间。不喜欢的是,有些不识药理的自以为很厉害,自己拿药回去吃出了病,就来怪郎中,这种病人就很烦。 不过眼前这位道长眉清目秀的,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吧。 “金银花、野菊花、麦冬草……” 陆离轻声将药名一个个报上,有种去餐厅点菜的感觉。 郎中一一记下,最后拿起看了一遍。嘶,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个事。 “道长是哪里发炎了吗?” 陆离眸子一亮,通过药物逆推病人的病,这位赤脚郎中是有本事的。 “嗯,我的“马”患上眼角膜炎,想开点药。” “马的话,剂量还要加一点,您看?” “大夫您是专家,便按您的来。” “好。” 药方是没问题的,这道士还真的懂药理。 郎中没有废话,转身进药房取药,房间内传来一阵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趁此时机,陆离隔着门和郎中闲聊起来。 “大夫,这景德镇,可有烧瓷人家?” “以前有,现在没了。” “哦?可否细说。” 郎中手脚很快,不到半响就拿着药包走了出来。 递给陆离后,走到桌边喝了口茶,悠悠道:“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道长要想听,我也不介意。” “还请大夫快些讲来。” 那郎中又押了口茶,缓缓道:“这景德镇原先的确是烧瓷大镇,制出来的瓷器外表精美,纹理细腻。那时可是深得先帝的喜欢,也因此被列为国窑,赐予牌坊,得以流传百年。就连现在的圣上元初帝也很喜爱。” “可就在二十年前,一夜之间,不知为何,所有景德镇正在烧制的瓷器全部破裂,甚至那些瓷器就是在烧窑的过程中自动破碎,怪的很呐。那批瓷器可是要上供给当今圣上的啊。真龙发怒,下令彻查,可这事始终查不出什么,若有,只能归结为鬼神之力。” 陆离深以为然,确实,一夜之间所有瓷器在烧制的时候全部破碎,没有人为,即便是物理原因没控好火候,也不应该全碎,真的是怪力乱神之迹象。 “后来啊,天子无处发火,只能将火撒在瓷匠身上,给他们加重了赋税。还要他们明年上供双倍的瓷器。但自从那一夜后,镇上的瓷匠们再没能烧出一件瓷器。这景德镇的日子,就越过越不好咯。” 原来如此。 陆离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件事,问道:“敢问大夫,刚刚那位是?” “哦,你是说小虹吧。他也是镇上的瓷户,不过自从二十年前那场事件后,镇上大部分瓷户都搬走了,即使留下的也改行做其他活计。所剩不多还在坚持烧瓷的,也就他了。” “可这人吧,命不好,前些年不知怎的,气血逐渐枯竭,补都补不回来。你也看到了,他那副死人相,估计没几年好活了。” 陆离看着郎中唉声叹气的样子,想了想,复问道:“不知那位待诏家住何方?” 郎中看了陆离一眼,“就住镇子西边,靠近窑子那块。道长要去看看他,为他做法事么?” 陆离浅笑道:“是做法事,不过不是丧事。” 随后拜别这位有趣的郎中,走出门,带着羊驼和山鸡,朝着郎中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