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琴棚,那杜子帆还在后面跟着,人家是个大官,陆离也不好赶人,只能由着他了。 抬眼一看,正巧对面有家卖文房四宝的店,便进去逛逛,也是避嫌。 一进门,便是铺天盖地的墨香书香扑面而来,陆离细细一闻,墨香盖过了书香。 看来,这家店进好墨了。 走上前,盯着一枚细看,墨色黑而有光泽,近闻馨香浓郁。 竟是产自扬州的徽墨! 墨按原料可分四种,竹炭墨、砚墨、植物墨、动物墨。 竹炭墨是最早的墨,将竹子烧炭后研制成粉末,使用方便,但不易保存。 砚墨是种特殊墨,是将矿石研磨成粉与水混着取用。根据矿石的不同分类,常见的有朱砂,丹青等,世人常言的笔墨丹青,便是出于此处。 植物墨则是取植物的油燃烧熏出的烟灰混合药材熬制,有时还会加些香料。色泽鲜艳,保存时间久,但由于工艺繁杂,是种稀缺的墨水。 徽墨便是植物墨。 动物墨是以动物分泌物为原料制成,墨色浓淡不一,用此墨者少之又少。 徽墨采松烟制成,加珍珠三两,玉屑龙脑各一两,同时中和以生漆捣十万杵,还需阴干数年方才成墨。 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香、坚如玉,用这等墨写的书,画的画,又怎会不好呢。 莫道书画不足贵,一点黑漆万两金! 属实不假。 在这个年代,这是一种极致的技艺,是匠人精神的巅峰代表。也许流到后世,更是一种宝贵的文化传承。 即使陆离不怎么会书画,也会为它留步。 可惜人家身价不凡,一芴万金,不是自己能觊觎的。 盯着黑而透亮的墨身看了又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黯然归去。 无事,来日方长。等攒够了小金库,还是能见识到这等工艺的厉害的。 街道对面,杜知州在琴棚里坐了会才走出去。出来后就站在那儿看着陆离,片刻,等陆离走后,凝眸思索,说了句: “去看看。” 身旁随从应了一声,小跑而去,回来时禀报:“是扬州徽墨。” “一枚几钱?” “叫价十两白银。” “买两枚。” “是!” 杜知州这才上马,得得归去。 ……………… 陆离归家时,二大爷醒了,那差不多也该着手准备晚饭了。 今日的晚饭是酸菜鱼,前几天那鱼肉太多,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笃笃笃—— 正欲大展厨艺的陆离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二爷,去开门。” 这些天有人敲门时,陆离恰好在忙,就会叫二大爷帮忙,二大爷也没了抱怨。 一人一妖心照不宣。 推开门,是个穿着粗布衣的下人。看见开门的是只山鸡,吓了一跳。 随后意识到这只鸡有些不凡,嗯,应该是经常去听书的那一只。便拱手道:“敢问陆离陆光灿先生在吗?” 山鸡回头咯咯咯几声。 不多时,陆离双手沾水,从厨房匆匆跑出。 “我就是,怎么了?” “见过道长。” 下人立马躬身,恭敬奉上一个木盒,“我家知州杜大人特别感谢您在琴棚中与他答疑解惑,特备薄礼一份,命小人双手送来。并说,下次若有机会,当与道长再谈论一番。” 原来是知州大人。 陆离瞄了一眼木盒,雕花楠木,盒子价值不菲。鼻翼翁动,墨香迎面,便知道盒子装的什么东西了。 “劳烦回去告诉杜公,下午谈论乃一时兴起,且对陆某也有益处。当不得大礼。” “先生说笑了,区区薄礼,再贵重也是凡物。怎比得上道长对我家大人的点拨。况且,文人之间相赠文物乃是雅事,道长莫要觉得不妥。还请道长不要推辞了。” “呵,你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话说到这份上,陆离再不接就显得不近人情了。 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 “替我转告杜公,有时间陆某会亲自登门拜谢。” “小人记得了,告辞。” “嗯。” 待侍从走远,陆离转身关了院门。 打开雕花木盒,里面是用红布裹着的长条,拆开红布,便是一墨条,正是陆离下午看的徽墨。 二大爷跳上肩膀俯视。 “小离子,怎么又买柴火?厨房的不够用了?” “二爷,这是墨。” “哦~,什么是墨?” “写字画画用的,反正不能吃。” 一听不能吃,二大爷登时没了兴趣,转身飞走了。 陆离摇头笑道:“这馋嘴货。” 低头看着手中墨条,墨香扑鼻。一想到出来几个月了,都没给家里那老道寄过信呢。既有好墨,是该写一封信寄回去了。 吃过晚饭,陆离站在书桌旁,铺开纸面。二大爷则被它拉来当苦力,一旁研墨。 二大爷鸡爪锋利,抓着那根“柴火”,都不用怎么磨,就有墨粉簌簌往下掉。这样虽然快,但容易损坏墨条。最后在陆离的苛责下,二大爷还是放松了鸡爪的力度,慢慢研墨。 徽墨入水快,一旦磨开,便有一种特殊的药材香,比墨条时期还香百倍。墨水浓而色纯,不愧是一等一的好墨。 持笔在砚台刮了又刮,突然,陆离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遂把手中笔放下。 “差点忘了,写信前还要干正事。” 说着,左手拿出一根毛发,那是杜知州和他聊天时陆离得手的。 左手捏着毛发,右手掐诀振振有词。 待施咒完毕后,这根毛发变成一道粉色的光,有灵性一般朝窗外疾驰而去。 陆离也抬眸看向那道光线离去的方向,喃喃道:“希望你能明悟啊。” ———— 另一边,那位下人也回到府上了。 “墨可有送到?” “有的,道长收了。” “嗯,派你去果然是正确的。” “多谢大人夸赞。” 杜知州挥挥手,屏退此人,随即陷入沉思。 他望着天上一轮明月,思绪放空。 自被贬来荆州,他便开始载歌载舞,追求长生,可长生真的那么简单吗?大多数是像天上明月,可望而不可得吧。仙道本就神秘深奥,又被历代文人加以笔墨修饰,故而文人向往长生再常见不过。 也有故事记载,文采斐然之辈自称谪仙浊仙,以酒后大醉得诗或仙人抚顶,从而抛却尘世,飘飘然飞升,就此长生不老,得大自在。 呵,谁又说得清是真是假呢? 今日与道长的对话,便是三言两语,也叫自己震惊百年。 当真无与天地同寿的仙人? 也无和日月并生的仙人? 神和仙之间有何区别? 在这枯坐一夜,也是没有答案,但想着这些事,却能忘却时间。直到妻子叫他睡觉,他才默默吹灯上床。 今夜本该是睡不着的,但不知为何,睡意如潮水般袭来,一浪接一浪,杜知州很快沉入梦乡。 今夜的梦于杜子帆而言,是个怪梦。 迷糊之际,他梦到了一处仙山,云雾缥缈,仙气飘飘。山上有一扛着斧头的老樵夫,径直踏山路行走,一步十米。老樵夫面色红润,天人之相,身上白袍白须翩飞,可谓真仙人模样。 杜子帆眼睛都看直了,这气质,不正是自己寻求的仙吗? 赶忙拔腿追上去,边追边喊:“老仙人等等我——” 那樵夫仿佛没看见他,独自往山上走着,离杜子帆越来越远。 眼见仙人离自己远去,杜子帆既彷徨又不甘。就在此时,那樵夫悠悠唱起了山歌。歌声随风,断断续续飘入杜知州耳中。 “混沌浊世天人道,人心却要和天比高。” “世人都说神仙好,两袖清风彩云飘。” “神仙凡人皆一样,喜怒哀乐都相通。” “凡间虽然有苦楚,神仙日子也无聊。” “如若还要走一遭,人间才是真仙界。” “柴米油盐都尝尽,仙人也要低半分。” “…………” “但看三皇五帝今何在,历代公卿伴无常。” “长生不可得,万世功难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