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早早就收拾好了,但因为是人家请客,所以也没带太多东西前去。 只带些许银子,加身上一件道袍,外加一只鸡,足矣。 那老和尚说的乔山离荆都城少说也有一百大几十里路,不比去鹰愁山的路程短。自然是要早点出发的好。换在前世,打个滴滴怕是不要半小时就能到,而在这个年头,便是脚力再好,也扛不住。 还是官道方便,不然还得再和那些山路纠缠上一段时间。 半道上,不知哪位好心人种的桂花,阵阵清香闻来,忽然觉得,这道也不长了。 要说这乔山,不大也不小,可是耐不住它风景好。风景好的后果就是,有很多的能人隐士选择在此隐居,甚至山上还有不少寺庙和道观。虽说不知道这些隐士有没有真实力,但大多数都是单纯爱慕隐居生活的山人。 从山脚到山顶,大大小小寺庙并道观几十座。 不过陆离要去拜访的,并不是最大最出名的那几个,而是后山腰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罗汉寺。 罗汉寺听说是师父年轻时候游历天下结的一桩缘分。当时自己师父与现在的自己一般,游历天下,刚出山门不久,便遇到了老和尚的师父,那时的老和尚和他的师父还是苦行僧,过着有这顿没下顿的生活。可依旧一路行善事,积善德。 师父感其师徒心善,便传授了一些故友的佛法。两人也就着乔山开宗立派,成立了罗汉寺。 自此,每隔十年,罗汉寺的住持都要带些本门弟子来闲云观交流问道,请教术法奥秘。 上任住持死了,便轮到他的弟子,也就是现在的老和尚。 这桩缘分一直保存到了陆离这,共八十一年了。只要陆离还记得有个罗汉寺,有个老和尚,那这缘分就还没消。 老和尚给自己送来这封信,应该也是有续缘的想法吧。 不过陆离从未去过罗汉寺,这路还得慢慢走,这缘分,也应该慢慢流传。 路漫漫其修远兮,陆离有几次走得不耐烦了。好在有路边野花清香扑鼻,更好的是有二大爷一直在肩上嘀嘀咕咕,于是路途中的每一步,都变得印象深刻。 陆离向来是运气不错的,走到半路,正巧赶上一辆牛车回村,驾车的老人见他穿着道袍,便载了他一程。 牛儿早上拉着蔬果进城,此刻已经累坏了。老人不忍心,便慢慢赶着,行进速度和陆离自己走的差不多,好在省力气。 告别老人后,陆离的好运再次爆棚。碰上了一路商队,见他穿着道袍,停车询问之后,觉得顺路又捎了他一程。 这两次顺路,成功让陆离赶在夜半降临前来到山脚。 此时已经上不了山了,陆离只好仰仗这身道袍,在山下寻了一处道观,恭恭敬敬表明来意。那观主也是个慈祥的主,留下他在客房应付一晚。陆离很是欢喜,只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的不错,又担心今年的运气都给用完了。 山下严寒,便是房内也冷的要命,布衾多年冷似铁,陆离今晚睡得不美。 早上早早地被冻醒了,看着一点都不防寒的被衾,陆离开始想念前世的电热毯了。被子寒,便没有再猫着的想法。 果断起床,洗漱一番。出门正巧看见观主领着童子打太极拳,想着昨晚受人家恩惠,就随性教了他们几招。最后在观主震惊和童子崇拜的眼神下,匆匆告辞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山路青石为垫,昨晚忽逢夜雨,石阶湿润,滑的很。一步一脚印,踩着雨水踩着石子,拨开露水与蛛网,又与山间的黄莺问了路,不到中午,便找到了罗汉寺。 拾阶而上,轻扣门环。没过一会,就有一小沙弥来开门。见他身穿道袍,却面生,便问道: “道长,从何处来?来罗汉寺有何贵干?” 小沙弥脆生生的嗓音很好听。 “在下闲云观陆离,师承逍遥道人,来此访友。” “道长访谁?我好进去通报一声。” “素心禅师。” 顿了顿,接道:“就说陆离来访即可。” “好的,稍等。” 小沙弥脸嫩,头发的发根剃得干干净净,怕是刚进寺庙不久。听闻自家住持的名字,也不敢怠慢了,转身小跑回去。 大约半刻钟,庙内的诵经声停了。随即是一堆人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大门再次被打开,面前站满一群和尚。 为首的素心虽耄耋之龄,却是满面红光,神采飞扬。领着大小和尚一块上前,对着陆离施了一礼: “陆离道友,可是叫老衲一阵好等啊。” “哈哈,素心法师久等,陆某前来赴约了。” “快快请进。” “那便不客气了。” 陆离尽量不客气,维持两家之间八十多年的友谊。 一行人往宫殿走去。 素心身后跟着十来个和尚,小沙弥们则被挤在外面。这些和尚自然也是知道闲云观的,有的表示尊敬,有的表示友好,有的偷偷瞄着陆离,还有的看二大爷。 不过众人都不敢开口,只是静静看着陆离和素心两人聊天。 “道友终于是肯下山了?” “没办法,师父赶人了不是。” 陆离笑着说,“刚好在荆都小住,又刚好收到禅师你给的信,那我就再刚好过来拜访一下禅师你咯。” “哈哈哈——” 素心长笑几声,“那还真是刚刚好啊。” 忽的又有些感慨:“时间是不留情啊,还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陆道友时,那时的道友年少英姿,可谓深深刻入老衲脑海中啊。依稀记得那时道友八岁之龄,不畏神佛,在土地公庙前那是脱下裤裆就要……” “好啦好啦,禅师打住,打住。” 陆离赶忙止住话题,再这么聊下去,岂不是被这满院的和尚都听去了自己八岁在土地公庙前撒尿的事。这叫自己怎么活? 素心眯了眯眼,也是感觉自己嘴快了,连忙把话题放向别处。 看了眼陆离肩膀上的二大爷,好奇询问:“陆道友,这鸡是?” “哦,此鸡乃我路上结缘所识,叫二大爷。诸位只管把它当人对待便是。” “原来是二爷,老衲这厢有礼了。” 素心双手合十作揖,二大爷不慌不忙拱手还礼。 来到内处的万佛殿,殿前依旧是一对门联: 善种心田德广布,德盈人间世自清。 陆离照例在门口默读一遍,只觉得,大善! 入了大殿拜过后,就是围炉打茶。 素心将庙内年轻的和尚都叫了过来,一一介绍与陆离认识。毕竟,陆离是闲云观的唯一传人。今后两家的联系和缘分,终究是要靠年轻人维持下去的。 让陆离比较不习惯的是,这些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和尚,都管自己叫前辈。素心的师父和自己的师父结缘,是同辈而论。那自己的确是和素心同辈,他们这么叫也没错。但陆离就是不习惯,不习惯被同龄人叫老。 待介绍完毕,旋即吩咐几个人下山买菜,又顺手叫了几个小沙弥去摘山上刚熟的果子宴客。 别说,和尚的手艺是真不错。平日里吃的清淡,可是持久难免会腻。于是乎,炒的菜中竟有了一些肉味。 用素菜做出的肉味,才是难得。陆离不免细细品尝一番,大饱口福。 吃过午饭,便是和尚们的午课。一堆人聚在一起念诵佛经,庄严佛音响起,陆离的神情也跟着肃穆。就是二大爷受不了这等梵音,早早跑去房间睡觉去了。 听完梵音,素心驱赶了那些个小辈,和陆离单独闲聊。 可不要以为道士和尚撞一起只会论道辩经,世上的道论经文就那么多,哪来那么多道好辩,多数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拉家常。 “陆道友来荆都多久了?” 素心端坐在蒲团上,虔诚发问。 “一月有余。” 陆离同样也是端坐蒲团上,只是姿势没有素心板正,多了一些随意。接着陆离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语气犀利: “素心禅师,刚刚在殿内人多眼杂,我不好明说。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还有多少年?” 闻言素心一愣,转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苦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陆道友。老衲还能活三年左右。” “什么?!!三年!” 陆离惊叫一声,冲上前,抢过素心的手为其把脉。 脉象来盛去衰,如水中浮木,气虚神弱伴有虚阳浮越之象。 这是,将死之兆! 放下素心的右手,陆离看向他的眼神复杂几许。 “呵呵,陆道友为何这般丧气模样。老衲本就没几年好活了,人间生死,看淡便是。” 陆离叹气,“唉,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这老头也算是自己的一个忘年交了,如今突然收到故友将死之信,莫名有种心脏骤停,喘息不过来的感觉。 “你体内的伤……怎么弄的?” “前些年山里出了一头蛇妖,修为甚是高深。众多道友合力也拿它不下,没办法,老衲只好牺牲一点东西了。所幸苍天不薄,终是勉强将它杀死。不过,也因此落下病根。” 看着素心面带微笑,很是得意地说出这番话。陆离心情很复杂,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又只能闭上。 人家都看淡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呢,而且这病,自己也治不了。伤的太严重了,经脉十不存一,能活下来都是个奇迹。真不知道当年他用了什么佛门秘法。 “我能拜托道友一件事吗?” 陆离温和道:“你说。” “老衲时日无多矣。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些个徒子徒孙。还请道友允诺我一事,在我走后,多加照料这帮孩子。” “老衲在此,跪谢!” 说着,便要给陆离跪下磕头。 陆离慌忙上前搀扶,“素心禅师言重了。” 看来,这位今日邀自己前来,是存了托孤之意啊。 想了想,陆离点头应下:“在下三年之后再来,届时若有得到一些佛门法诀,也会传授给他们。” 素心听懂了这句话,陆离变相答应了。 又是一叩首:“老衲多谢。” 陆离再次搀扶,心里一阵无语,都答应你了,还磕头,我受不起啊。 “时候不早了,道友去睡午觉吧。老衲就不打扰了。” “等等。” 陆离叫住了即将离开的素心。 “陆道友还有何事?” “我想问素心禅师一件事。” “道友请讲,老衲知无不言。” 陆离浅笑一声,问出了自己一直很好奇的一个问题。 “这修仙,分为几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