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道：“你不开火不煮饭他又有话谈嘅！那去年我不是在小姑娘那里照顾了她段时间啊，动手术娃儿没得人管，我去给她煮饭照顾她，你看他像啷个说啊，你个人没得屋啊？嫁出去的姑娘你还去管她整啷个，我一个人在屋里饿死？你看这个家庭搞成啷个样……又是这样那样。” 黎书慧道：“谈的吓人，天天跟外孙一起在外面安逸得很。” “就是噻，吃也在外面吃，耍也在外面耍，礼拜不上课还带他到哪里去上网吧打啷个游戏，你说他不安逸啊，他想我转来啊？他一个人在屋里不晓得好自在！他非要楞个弯酸你嘅，你在屋里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你不在屋里还是个不好，就是那样个人。” 黎书慧道：“你就在姑娘那里莫转来。” 门没关，有人在走廊里经过，声音像抬脚就要进来一样，两个老太婆一齐朝那边望，半晌，却什么人也没有，没听到上来下去，走廊很快归于平静。 黎书慧很信这些，迷信上了头，一到死人，总感到有人在门口要进来，可这么多年过去，离开的人离开了，从此再没还踏进来过。 傍晚七点过，外面天色终于黑下来，各色的灯在黑黢黢的夜里惶惶摇曳，黎书慧还在阳台上洗衣裳，老张那两件厚棉袄。厨房的油烟机怎么下下来时好下，要装上去却怎么都对不上了，不知道螺丝错了牙还是那一环没扣上，她已经摸索半天，干脆都乱七八糟的摆着，预备等老张忠信回来再搞。 先陈德芳又打电话来让她过去，罗明先从石塘下来了，黎书慧一听罗明先下来，犹豫着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她在你那里吗？她下来整啷个嘛？要到市里去吗？” 陈德芳道：“还没拢，她没谈要到市里去欸，晚上他们都转来呢，她应该不去哦。现在去也坐不了车了，早先唛还说跟刘达一起下去，这哈儿车都开走了她啷个下去嘛。” 黎书慧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拎起来：“刘达下去了吗？哪阵儿嘛？他一个人？” 陈德芳道：“嗯，他晚上下班了开潘达的车下去的。” 刘达下班下去，没有一个人跟她谈：“他下班还下去整啷个嘛？他明朝不上班吗？去恁多人整啷个嘛？回回都像一窝蜂这个也去那个也去，光耽搁时间还不取意义，人都没得了还去，马上一哈都要转来了还去恁多人整啷个嘛。” “……六点过下班过来从这边走的。”恼火和焦躁陈德芳隔着听筒都被感染，显得这老太太越忙越添乱，陈德芳自己一堆烦心事，也没了再说下去的心思，又劝了两句要她过来的话，把电话断了。 信好那边出了事，老张下午去市里，黎书慧一个人在家止不住的翻复一下午一个晚上，想的不止信好从小到大，还翻出来一堆张建森生前的狗屁琐事。 正好忠旭的电话来，同她翻那些旧账：“那是你伯伯那个人老实的没得改！那个该背时的，谈活着造孽也是该他造孽，活该人家陷害他！不是他的话李毛儿两爷子会像今朝楞个？他倒是躲过了，害人家李官福屋里丢了面还丢了命，给你老汉留恁大个烂摊子，李官福堂客要是不吊死他脑筋不得那样，李毛儿也不是今朝楞个一个人！活着的人还受罪！活癫东了还死不了！该死的不死，死的净是不该死的！” 她越说越气，简直咬牙切齿了：“出去躲难，难也没躲过，给屋里惹一屋烂账！又老实又不长眼睛，人家在外面单位出了事单位都兴赔点钱拿点医药费，他还反而要屋里倒搭出去一大截赔给人家，好人恶人分不清，人家谈啷个就是啷个，哪个都是朋友，人家害他他还说人家心地好！” “哎呀我妈真是——几百年前的那些烂账还在翻出来念，伯伯都过世恁多年了还在谈这些话，你谈这些给哪个听嘛？谈这些取啷个意义嘛？一天在屋里没得想场把这些事翻出来数，我妈这个人真的是！我肯信是伯伯转来把他喊走了？是伯伯转来把这些人领走的！那些事我不晓得你还翻出来谈啷个！专门翻出来念给我听吗？你念给哪个听嘛？” 三句话不到，母女俩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母亲这些话的背后还没说完，嘴上说的是他连累了大姐，连累她当时一门好亲事吹了。大姐要能嫁到伏家去，这辈子不晓得过得好圆满，回想那些年的大姐在人堆里哪个不说她好不说她勤快狡灵呢，哪个不说她大方心好肯谈话不谈她的好话，哪个对她有丁点儿哪样不满意，结果落了个啷个，一辈子就落了个这。 一辈子没嫁人捡个孩子来抚养长大，最终还是竹篮打水，按老古话的追古溯源，伯伯张建森就算不是大姐苦难的根本起源，至少也是她这一生不幸命运的开始，她的造孽，就是从他那里开始的。 而真正意义上她往后面要说的却是最该怪下面几姊妹，那些话她先前可听过不少，尤其开始谈拆房子和拆房子下来那几年，动不动就有七大姑八大姨乡里邻里说这些。伯伯瘫了只是使伏家退婚，几个姊妹滚瓜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到来，长大，安家，才完全将她彻底绑在了张家这个吊瓜藤上。 “全靠你大姐！你这几姊妹！不然有的是你们罪受！” “你想想那哈儿哦，恁多人恁多张嘴吃饭，二爷一味在外面忙，你妈妈就顾他，给他打帮手，天晴落雨上坡下坎，哦——你几姊妹还没长大，你妈妈身体顶不住咯，又是子宫上的毛病，又是风湿关节，眼睛白内障也去割了来，还上啷个坡啊，个人都要人照顾。 忠传将开始接你妈妈的班，后头接二爷的班，哪里忙不过来忙哪里，白天在坡上给二爷一起栽秧撒谷，晚上黑了还转来剁猪草帮你妈妈搞这样搞那样整夜饭。你几姊妹悬殊又大，大的两姊妹都在读书了小的还背在背上，头一回到学校去，老二不听话老师喊叫家长去，你姐姐到学校去人家都不相信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