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真笑起来，烟在嘴里抽了一口，又拿下来背在背后，眼睛追着走了两步的黎书慧：“还要啷个浪漫不浪漫啊，饭吃得饱衣裳穿得热和……出门净给她买吃的，这样那样，越老越好吃，光顾一张嘴，包子馒头糖水果，越老越好吃……” 包子馒头糖水果都便宜，这张口就是二三十，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灶堂叶。 不过黎书慧最终还是得来二十块钱的毛板栗，一小纸袋子，拿在手里，一面走，一面剥，一面吃，一面张望，一面寻老张。老张走在前面，走一走又停下来等她，走一走，再等停下来等她，先前还佯装板脸，黎书慧始终不说话，他也懒得做样子了，慢慢走，慢慢等她跟上来。 今年还是信欢父女来打阳春，洗衣裳，洗被子，洗鞋子，搞一屋卫生。 其实也没什么好搞，信欢来，更喜欢帮两人扔东西，这样烂了舍不得，那样将就还能穿，这样是什么时候买的有意义，那样是谁买来一次没穿就穿不下了……以旧换新，信欢统统都给它清掉。 “你这放假了过年还放？这放几天嘛？”信欢这边往口袋里装，黎书慧每件又捡起来看一看，某一些，还是扔回床上来。 “调休的，算上正常休息一共放两天半，后天值夜班，初六过后再补休。”信欢随她捡，年年都这样，能扔出去几样是几样，她更关心这些口袋里有没有零钱和其他宝贝。 “那今年又不在屋里过年哦，你这班还，年年都，你大伯婆谈的那个人你去看没有嘛？谈他在火车站哪里上班欸，聊得来不嘛。” “我还有时间去聊他！我天天这段时间忙的吃饭的时间都没得还去聊他，火车站恁大我晓得他在哪里呀，再说这种他个人二三十马上三十过的人他肯定个人耍得有，也只有你们不晓得的才替他着急，搞不好人家今年过年就把人带转来了，还要你们操心！” 黎书慧眼睛望着她手里：“就是操心哦，当妈老汉的哪个不操心嘛，二三十了，你以为你又还小嘛，翻过年你也要谈二十六二十七了，你还大些，马上陈卓那里娃儿都落地了。” “落地又不喊我妈。你还说的夸张点嘛，二六二七，我歇两年还三十呢，过年我又不想过，它要来翻我我有啷个法。你这件衣裳还在？去年就说甩没给你甩落。” “这件衣裳恁多年一味穿不烂，热天穿还可以，又不贴肉。”黎书慧叹口气，地上的衣裳也不捡了：“你一点儿不着急，晓得强儿还说是人长憨了嘴巴不会谈，你还要选哪种嘛，岁数越大越不好选，你选人家人家也选你，娃儿也是，你看现在好多结了婚没得娃娃的，个人在外面千万注意。” 信欢逗乐在那句“强儿还说人长得憨”里：“只有你们觉得他不会说话。” “光在你们面前谈话有啷个用嘛，在姑娘面前不谈话，出门不谈话。”她顺手把信欢扔地上的裤子捡起来：“你公这裤子还要穿的。” “旧成这样还要穿，这大腿上好几个烟洞洞。” “他的衣裳裤儿没得哪件没有烟洞洞，他到上面去穿嘛，到新岩寺去穿，初一十五的上去新岩寺还要烧香拜佛欸，这两件衣裳倒可以甩了，他的衣裳一味一些汗津津，肯出汗，汗水一泡衣裳就洗不出来了，料子都像变了一样。这两件等把扣子减下来再甩，等哈儿一哈把扣子给我捡下来。” 临近年关，白天的烟花声也逐渐频繁起来，可她本就是半瞎，大白天更看不到了。她又道：“晓得达儿那里，先谈喊你哥哥那边妈妈上来吃饭欸，过年上来不，今年你潘爷过世，按说不该上来，你哥哥还在外面没转来吗？” “嗯。”她应了声，过一会儿，又道：“大伯喊二十九吃少午。” “喊哪个嘛？那边他妈妈吗？” “他妈妈肯定不得来，潘宁说她天气一冷门都不出呢，我说的是喊我们这几家人吃少午。” 黎书慧叹一口气，小声道：“你问你大嗲没有嘛？她转来不？潘天发死头一年欸，她怕要转来吧。” “哥哥又不晓得哪天转来，大嗲一个人肯定不得下来，她下来了他妈妈啷个整呢哎呀我公硬是——”竟然从老张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黏糖：“你这是啥子哦，哪阵儿的糖嘛。在这里面都化了！” 老张父子在客厅修电饭锅，顺便给阳台的水龙头接根线，总是没热水。信欢叫了两声后，老张拖着龙猫头像的灰绒鞋走进来：“哪里啷个糖嘛。” “你看嘛，这里，粘手！你这还不晓得好久的糖，夏天的衣裳，婆婆没给你洗吗？你这莫把一柜子衣裳都弄脏了！还要长霉。” 黎书慧瞪他：“他的事你不晓得，晓得他这是哪里来的糖啊！他穿的东西经常是这样，穿一天两天的，走人户的，转来就挂在那里，晾两天唛又收柜子里去，我有时候生病躺着，都不晓得他哪些衣裳是干净的哪些衣裳是腌臜的！这哪里有这个糖嘛，不晓得哪个给他的！” “……怕你累着了，免得你洗衣裳。”老张干巴巴的笑，像个孩子，黎书慧扔给他，他还要仔细看一阵才想的起来，已经是庙会之前的事了：“……半坡老癫子给的，说拿转来你吃，搞忘了没拿出来。” 信欢望着他笑，摇摇头。 黎书慧还是吼他：“你又那阵儿走半坡去来嘛，去整啷个嘛，找不到路吗？” “好一阵儿了……”老张抠了抠，化了的糖可真是，讪讪的放地上一堆衣裳里：“甩了，不要了，也穿不了了。” 说罢，赶紧转身往外逃，不管黎书慧在后面念什么：“你这还不晓得是哪阵儿穿的！今年你穿过这衣裳吗？感激是没发霉，发霉了其他衣裳都跟着一哈烂，所以你穿衣裳废衣裳呢，再多的衣裳都不够你穿！样样等着我来，你硬是甩洗衣机里面你都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