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他对面的中年男人头顶已经秃了，这也是郭家里靠着郭伟进政府单位端了大半辈子铁饭碗的其中一个，他只连连摇头：“你没摸出门道，年轻很了还是没摸出门道，你还不晓得这里头的水深水浅。” “啥子门道嘛？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最多敷衍了事做乖面子？现在这些工作看着好看，搞不好哪天你就上新闻，投诉你态度不好，上班耍手机？人家问你好几遍一个问题解释不清都是你的错！还铁饭碗呢。” 有人朝他笑：“殊不知你不懂的就是这个装乖面子工程。” “我不去，我懒得天天听你们和尚念经……” 黎书慧和老太婆坐靠孩子边上那一桌，和几个老头儿一起，人一多，七嘴八舌的，隔壁桌的话就听不真了。 郭家表兄弟像长在老张身上似的，听他小声嘀咕：“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打个耗子洞，当官的屋里出来都是当官的，挖红苕屋里出来的再搞得吓人也是挖红苕的。” 老张半张着嘴将他望着，笑不出来，也说不出什么，黎书慧坐他对面，只看到表兄弟嘴巴动，看老张啼笑皆非的表情，却一个字也没听到。 齐满一桌吃一桌，上面吃菜的人，这桌老先人，和边上喝酒那桌都满了，黎书平拿个添菜的勺子和碗站边上道：“个人吃，个人吃，齐了就个人吃，不等哪个，这个天的菜冷得快，个人吃个人的，不等。” 他是招呼下面没坐满的几个打麻将的，那里本来预备郭家几个姑子嫂子一起凑一桌，结果她们又坐到孩子那一桌去了，她先又说还有几个磨叽的要来，尴尬一阵，多出来的几个人干脆加个凳子一并到那桌去。 “吃噻，幺爸幺婶也坐着吃，还等哪个嘛？” “加个凳子吧，可可到这桌来，你看我们都在吃了，到这桌来，快点凳子端过来。” “先到先吃，后面的后面来就是。” 黎书平连连道：“吃，先吃，个人吃。” 郭伟又在上面叫：“妹妹到这里来，快来，小俊儿你几个夹了菜端下去吃，让伯伯二舅他们坐，你几个娃儿莫吃个饭搞得，反而大人还没得弟地方坐了。” “让他让他，让他吃，吃个饭吼啷个呢。” “我们大小也占一张嘴呢。” “就是，让他下桌去端着碗跑啷个，就这样能坐得下。” 一桌的人都这样推说，那几个孩子又愣不肯下来，大部分人便都随他去。郭伟这时还要不客气的把几个人撵下去，郭二就来出声了，那里面他的孙子外孙都在，反而凶巴巴的把孙子郭扬吼的大哭大闹起来。 “让她吃就是，准他准他，这桌也坐吧，后面没几个人呢，后面就鲁幺爷小娟跟刘四儿小丁他几个，还有菜呢，厨房还有菜，随便吃，你们拿一些到这边来坐。”黎书平又站到恼火的孩子身边去哄：“坐着吃坐着吃，端着碗跑啷个，你一跑一会儿一哈儿该跑了，过年唛，我们大小是张嘴吧，我们也该坐桌上吃饭呢，要吃啷个随便夹，个人夹。” 这一来，真把几个孩子哄了下去，却是又端着碗坐到边上的空桌子去，郭老毛儿给各桌开了酒和饮料，左右看看，也坐到了孩子那桌。 几个孩子一下都把眼睛盯着他拿起来的筷子，迟疑一下，他只好轻咳一声，又把筷子放下来，起身在背后放碗筷的柜子上抓了把瓜子来剥给可可。 黎书平同他道：“吃嘛，先吃，还有菜呢，留了些起来的，他几个可能也快来了，将阵儿小娟打电话他就谈来的路上呢，我们先吃。” 他不应话，光把剥了壳的瓜子递给可可，几个孩子本就气不顺，一下又来抢可可面前的瓜子仁。并不认真馋吃，而就是人多跟着疯。 郭二屋里小外孙李益离得远，手伸过来时厚厚的羽绒服没注意扫到了郭扬面前的汤勺和筷子，筷子勺子叮铃咣啷掉瓷砖上落满地清脆声。郭扬本不时捡根菜吃个花生米，这下没了筷子，眼睛一横：“没吃过瓜子吗！” “我又不故意的。” 黎书平赶忙哄两个孩子：“莫吼莫吼，我重新给你拿双来，莫吼，好好吃。” 郭二儿子马上从麻将那桌望过来：“郭扬，整啷个。” 孩子更窝火了：“衣袖都拖我碗里面来了，你没吃过饭吗？来要饭吗？” 小外孙却红眼睛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母亲在边上姑子嫂子那一桌：“李益，吼啥子。” “好好吃好好吃，快儿好好吃，小嘎婆把筷子给你拿来了，莫哭莫哭，好郭扬你坐那边去，蛮儿乖，坐那根板凳上去，乖，好好吃。” 郭建又在上面道：“可可上面来，快上面来吃饭，吃饭吃什么瓜子。” “……”这下可可也跟着红眼眶了，嘴一撇，人暂时没动。 老两口可见惯她的脾气，黎书平朝上面道：“吃你的哟，喜欢管，个人吃你的。” 又哄孩子：“莫听老汉的，莫听他吼，喜欢吃哪样奶奶给你夹，吃哪样，莫哭，李益也莫哭了，一哈都好好吃，今朝吃年饭呢，莫哭莫哭，一哈都莫哭，好好吃。” 郭老毛儿没吭声，也给孩子夹菜，又盛了碗汤给她，示意她喝。 郭伟道：“就是你们惯的，点儿吼不得，惯嘛，看她们二天大了也跟着他。” 长辈们道：“娃儿家唛是楞个噻，没得好大个错，管她整啷个呢，姑娘家是要娇气些。” 又有人朝可可和李益开玩笑：“莫哭了快点吃，吃完了跟哥哥们一起去耍，快点吃，今朝过年呢，等哈儿吃完了喊你爷爷大点给你发个红包。” 有人道：“还有几天才三十呢就发啷个红包啊。” 喝酒的人乐：“嘿今朝吃年饭唛是兴发红包噻，快吃，吃好了喊爷爷奶奶发红包。你看这屋里好多比你大的，只要比你大就可以拜年喊发红包，你看你今天是不是要大丰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