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来几回，两个人还是来，却不像最开始那样像在自家屋里进来随便找张无人的桌子摆龙门阵了，而只是像今天这样，眼巴巴的背着手站门口同霍文慧说一阵话，小心打量那个随时会把梅英送出来的后厨门口，再停留一阵，讪讪离去。 她们今天来说的话是关于李国珍的： “先头一味谈她们拿的房子钱要多拿点呢，晓得究竟有没得那回事，现在是低保也跌落的话，子女也不管她，二天恐怕还要再造些孽哦。” “那也不一定，人家有钱没得钱你哪个晓得啊，她恁多房子钱她会没得钱？她那些算得恁精的人没得钱她不早就闹到她姑娘娃儿那里去了。你看人家可怜，殊不知人家日子过得好得很，不然人家为啷个政府安排的地方舒舒服服的不住非要搬出来啊，她房子钱是给那两个子女人家啷个不来迎接她啊，你钱不舍得拿出来人家当然不来伺你了！你以为人家不晓得算，不谙人家才是算得最精的，一家人都算得精，从来不吃亏！” 梅英从后厨圆桌大小的玻璃里只能看到几个人站门口说话，瞧席三娘面色表情生动而多变，无心猜测她们说的事情，但也能压得住要冲出去将她们厉声轰走的欲望。无非是觉得她们可怜，你瞧那站在她面前时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小心翼翼巴结的表情，可转身笑眯眯去同许芳华说的都是最恶毒最使人憎恨的话。 梅英想为孩子积德。年纪大了心也变得慈悲了，封家几个弟兄这样，若非上一辈造恁多孽，下一辈不至于如此，得罪的人多，真是会报应到一双子女身上的。 “说来说去还是她李国珍个人作孽，个人先当恶人后头才来品尝苦果，也不怪天老主爷不怜见她。以前在下石坝老家屋里那阵，那李毛儿就说是个人的堂客是她个人不好，你当大姑姐的你去管那些闲事整啷个嘛，你不劝和就算了你还跟着去掺和还跟着去欺负人家！李毛儿罗根平两爷子会遭悄悄杀死骨头烂了都没得人晓得，不是她在中间惹两口子过孽他两爷子会有这个下场吗？所以谈报应，这句话不假！” 席三娘的话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了，从前她那会说话的嘴巴都叫黎仕莂缝起来了，现在席道士含冤而死，反而堵嘴的那块腌臜布被拽掉，她终于能说得出话来，年轻时都伸不直的腰杆到老年来反而能伸直了。她说这些时好像她当时有竭力为吴秀珍撑腰而遭受了李国珍多大的折辱一样：“想起那时阵儿那可怜的几娘母啊硬是，大雪天都没得双棉布鞋穿，寒冬腊月还是一件单褂子衣裳给娃儿包着，连个火炭都没得！还要现到张二娘屋里借火炭，又到我屋里来要煤油，我屋里哪里有煤油嘛，我又不烧桐油，我又大雨也还是到大嫂那里给她借煤油。感激这世上还是善人多，感激还是有好人，不然她几娘母能活到今天啊。” 她说着说着，话头就开始转移到个人身上了：“好人也有恶人也有，我们这些没得用，我们这些是手把手教都教不会，学不来恶事，人家的蛋下到我屋门口来喊我捡进来都深怕人家骂我黑良心！我们那人以前接生人送死人哪样不是做好事行善事啊，只有她才做得出来，只有她才恁恶毒恁歹的心，人家也是有那个胆子，你是叫我我还没得这个胆子，我们这些有啷个用呢，一味窝窝囊囊一辈子。” 一遍香两遍臭，凡认识她的人都已经把这些话听出茧子了，再是记性不好也晓得她下一句要说什么，实在没有兴趣再搭。十一点过了，在门口桌边把玻璃擦了一遍又一遍的霍文慧往外探一探身体望外面路过的人里哪些可能会进来吃饭，也顺便看看隔壁的面馆忙不忙。回头看后厨门口，同鲁仁姝道：“说她没得钱呢也还是有钱，政府安排的地方都不住，出来哪样不花钱呢，子女也不管她。说她有钱呢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到处捡垃圾，矿泉水瓶子纸壳样样都要，人也老的不成样子，你说她是有钱的话她不晓得个人拿钱过个好日子啊，要来受这些罪。” 无论在哪儿鲁仁姝的眼睛总是无比羡慕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总是感叹现在人享的福真是以前的人做梦也不敢想象的，而她已经像一盏慢慢燃尽的灯。她慢条斯理的说：“个人意愿，反正是各子人了，随她高兴了，她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住不惯养老院出来也可以。那养老院是啷个好地方吗，进去不给你饭吃悄悄把你整死哪个晓得啊，你个子人在里面死了都没得人晓得。” “她那种还是该找根秀根元他们，个人妈莫非硬是不管吗？谈是不管，哪个有恁狠的心啊，媳妇女婿不管，儿姑娘还是该管的。” 她又失落落的道：“还是没得钱，没得钱说不上话，换一个有钱的妈人人个个儿都喜欢，没得钱人家只嫌你啰嗦，没得钱没得人要。罗昭全生病还是花了不少钱吧，恁大火就是有点钱可能也烧没了，没得钱能靠哪个，没得钱谁也靠不了，只有招人嫌。” 梅英的身影消失在了那块透明玻璃里，不知道是不是马上要出来了，席三娘独自念完席家两弟兄和自己与黎仕莂的种种，总算说累了，见霍小莲和鲁仁姝正说的有趣，听一阵，不忍发表：“哪个不喜欢钱啊，钱有哪个不喜欢的吗，不喜欢钱啷个还有恁多强盗偷儿贼啊恁多黑良心啊。走不，紧着耍吗？到其他地方转一阵转去煮少午。” 说完，自先背着手慢慢往前面走去。 “走嘛，转去现煮饭，那两爷子不吃剩饭剩菜，天天要吃新鲜的，老了身体不好了，本来身体就不好，更不好，更要生病。人家讲城里的人活得久呢，现在的饭都是当天吃当天倒，像我们在老家哪个舍得啊，饭菜倒了你下辈子都没得饭吃，死都是饿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