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安水管那几个青年人一天要在堰沟上来来回回好几趟，回回经过张家看到有人时都要停下来站着说会儿话抽根烟，黎书慧已经基本分得清他们了。年龄最大的老江跟潘达同年，其余还都是二三十的年轻小伙子，最肯喊人嘴巴最甜的那个叫吴豪，另一个跟他一样高矮比他瘦些的小伙叫王斌，有个瘦高个儿叫李伟，最胖，嗓门最大那个是李茗，还有两个跟忠承同年的，老是背着手站众人后面笑眯眯望着不怎么说话的小伙子是方挚鸿跟周健。 一行人或站在堰沟上或走到洗衣槽上打招呼，二娘大姐的叫着，烟散着，茶水喝着，龙门阵吹着，然后跟屋里母女俩道：“我们今天又在这里吃饭哈，多帮我们煮几个人的饭哟。” 吃饭这个事又是因为那天黎书慧好心起的头。 堰沟的荒草还没打理完安装水管的人已经开始往上面搬东西了，一个大人将将能抱住那样粗的看上去像塑料一样的灰色水管子，长的大约七八米，最短估摸两三米，全都扔在堰沟里，一搬就是好几天。到了中午有时候能看到他们边走边啃包子馒头或者饼干蛋糕，有时候就带着芝麻糊或者麦片泡面玉米粥等干粮来借开水。 有一回中午吴豪跟李茗又来借水，当时黎书慧的饭刚好，饭菜将将摆到饭桌上，她带着赵盈到石包上来喊在下面撒油菜种子的忠传吃饭，吴豪在灶房屋门口将泡芝麻糊的碗和盖子敲的咚咚锵锵响，看黎书慧晓得他们来了，笑眯眯的喊着：“二娘吃饭没有，来借点开水欸。” 黎书慧牵着孩子从机器房绕母猪圈那边过来道：“来借嘛，今天就只有你两个吗？” “他们在那边龙头石，我们走得快点。”两个人笑眯眯的跟着黎书慧进去，一面逗小赵盈：“猜哈儿今天我碗里头是啷个。” 头一天来借水，小娃总是怯生生的望着他们碗里喝的东西，吴豪便拿小碗倒了些给她，之后两回来借水他都兑的稀些，好匀些出来给她。 不过三四天后，当小赵盈发现他每天喝的都是麦片之后她就不凑上去了，吴豪喊她，她的脑袋就摆的跟拨浪鼓一样。 “你先猜嘛，今天真的跟昨天不一样啊，真的，你先猜哈儿。”他把碗拿到她面前不停的摇晃，里面的麦片在盖子上撞的唰唰作响。 黎书慧吓唬她：“大姨娘教你的啷个哈，你又去扭着叔叔嘛。” 李茗也吓她：“把她拉住跟我们一起去，把她抓到，等哈儿就把她抓走。” 她欲上前的脚步就迟疑的停下来，珠子落到瓷盘里一样的笑声和笑的月牙一样的眼从黎书慧身后探出来一趟又很快缩回去，再探出来，再缩回去。 吴豪装作板着脸看她：“我不跟你躲猫，我找不到你，我不跟你来。” 孩子仍咯咯咯咯的笑着，黎书慧把保温瓶递给两个人，喊她：“去看你大姨娘回来了没有，快去，快点，去喊她转来吃饭了。” 吴豪一面搅着麦片一面跟黎书慧说话：“二娘也还没吃饭啊？” “哼，就是！”小赵盈突然从嘎婆身后蹿出来，他碗里的东西她就看的一清二楚了：“你骗我。” “哪有骗你，今天是跟昨天不一样啊，昨天没有蜂蜜呀，今天我加了蜂蜜的哟。” 小孩子哼了哼表示再也不相信他了。 李茗道：“你来看我的，我今天泡的跟昨天泡的不一样，你来看哈。” 她歪脑袋瞪着他：“你骗人要被狼吃，狼要来把你吃掉，嘿嘿，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黎书慧又气又笑：“快点去看姨娘哟，恁大中午了你还不饿吗。” 小孩子叹口气，又一下欢天喜地的从堂屋跑出去了。 两个人泡好了各自的麦片芝麻糊，自觉端到灶房门外面洗衣槽边上去，那边上后檐沟里的污水脏的看不出来颜色，味道倒还好，不算太难闻，他们反正回回来借了水都端着碗到那里去蹲着。黎书慧从屋里给两人拿饼干出来，吴豪在洗衣槽里洗手，李茗一手端一碗一面津津有味的唆一面嘶嘶呼呼的吹，跟伙伴说话时眼睛也不曾离开大碗半秒，仿佛那是极珍贵的灵丹妙药。 忠信在他们这个年纪虽然已经结婚成了家，又跟老张闹的不可开交整天在外面游荡不肯回家，后来听潘达提起，身上没钱，又赌气不肯回家，也没找他帮忙，竟然独自在马路中间的桥洞里睡了好几个晚上。 黎书慧转身进屋把萨其马收起来，出来喊两个人：“到屋里来吃吧，今朝我们也还没吃饭，饭菜还刚刚好。” “那我们今天的克膝头洗的还好欸。”吴豪甩着手笑，却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接过李茗帮他端的碗，也靠在洗衣槽上滋溜滋溜的喝着。 黎书慧笑了笑，从筷篓里多拿出两双筷子来到堂屋桌上摆着，仍回灶门口烧火煮猪草，等着忠传回来吃饭：“农村人的便饭便菜，哪时候好哪时候吃，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瞎子老太婆烧出来的不好吃，这有啷个拘礼的。” 两个人在门口的龙门阵屋里听的一清二楚，那水管子纯靠几个人人力一点点蚂蚁搬家一样从干坝马路上运上来，老江跟方挚鸿周健从干坝运到羊角崂，王斌跟李伟从羊角崂运到龙头石，他俩再从龙头石运到终点水库去。多长一坡路，城里娇生惯养的年轻人打空手上来都累的连呼带喘，几个人还要扛几节管子。说起是公家饭好吃，可农村的公家饭，实际跟农民老百姓差不了许多。 黎书慧起来舀猪草喂猪，问两人：“还有好多没运嘛？” “早哦，才将开始呢，照我们这个速度起码还要一个礼拜。”吴豪答道。 “那你们是全部运完了才开始安装吗？今年搞得完不？” 李茗噗嗤一笑：“今年是不可能哦，看今年能不能从水库接到这里已经好得很了。” 黎书慧拎着猪草桶从两人面前经过，吴豪望一眼桶里的红苕，嘿嘿笑道：“这种猪的肉好吃哟，纯绿色天然喂出来的，肉都要香点的。” “有啷个香不香的，你们在街上要买哪种肉买不到啊，这些山旮旯净是山猪草红苕粒儿，想买包饲料都要赶场天走公社才买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