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达可比陈启明着急多了：“缘分肯定还是要看的，但是缘分这个事有时候也不好说欸，慢慢走动起来了缘分才会长拢来呢。就像他跟我，两个人差了好几岁，两家又隔得恁远，还不沾亲带故，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结果你说，恁多年在一堆开饭店按理说他跟老二还要熟悉点哈，他跟老二认识的比跟我还早得多，他还是先认识老二我才招呼的他，屋里幺妹他也见过。” “忠信跟你还认识啊？”老张笑着问陈启明。 “嗯认识，我们以前初中同学，一个班的。” 他含蓄的话也说不清楚了，潘达又赶紧道：“不说忠信，屋里大姐幺妹都见过他的哈，老二跟幺妹相差又不大，幺妹一味是跟着老二的，以前到我们上面来耍，老二跟幺妹潘运我们几个不是还带他到公社去耍嘛，那时候幺妹还说他比我们几个哥哥弟弟都要好呢。” “恐怕是时间久了记不得了哇，那些只有老二幺妹还晓得。”老张嘴上打着哈哈，只装出将心思都放在手上纸币的模样来，也不再多看边上的陈启明了。 直到过了好几天卢定芳来屋里有意无意跟黎书慧说起陈启明这个人，还总三两句话便将忠旭提起，老张才下了决心，暗自在心里将这个人见面前后仔细琢磨了一遍，心里大约有了主意。 田里谷子全部收回来的第二天，老张依然是天不亮出门上街去。马路边的粮站还没开门，他干脆一鼓作气把谷子背去镇上，可没曾想多辛苦一阵，最后竟以低于从前三毛五的价格卖给了街上专收粮食的商贩，原来是这阵新谷子出来，各家忙着倒空陈谷，都在大背小背往粮站转卖。早晓得就在马路边卖了，说不定那里还贵两毛拿钱买个早晓得。 卖了陈谷，又空着背篓拎鸡蛋到活禽市场来卖，尽管出门天不亮，到达时，市场上也没什么好的‘摊位’了，庄稼人做事，任何时候无非一个起早贪黑。 从上场卖水果零食和家电的商铺下去，爬坡上坎的经过一条长长的靠河边的茶馆麻将馆饭馆等商铺，再过去，下面那块人声鼎沸的坝子就是整个镇每逢赶集最热闹的地方了。 整个集市，活禽市场这边算是最‘敞亮’的，菜市好歹还在门面商铺两旁，与卖零食炒货水果和一些日杂用品等连在一处，活禽市场只光就一个背靠老城墙的露天坝。 坑坑洼洼的黄泥巴地上，卖活鸡活鸭活鹅的和卖鸡崽鸭娃儿的排在一处，混着家禽毛和屎的谷草扔的满地都是，边上横过去一排卖鸡蛋鸭蛋鹅蛋。卖锄把扁担竹耙木耙的和卖锄头镰刀弯刀菜刀的摆在一处，中间或可见卖开山錾子扳手铁锤的。再往后靠，卖烟叶的，卖山货干货的，卖农药种子化肥的，卖凉鞋拖鞋黄胶鞋的，卖衣服裤子袜子袖笼子的……虽样子破落了些，卖的东西不说应有尽有，摆放的卖相不够舒心，却也够整个镇的人吃喝拉撒舒心生活了。 往上走几步卖的东西又要精致一些了。 卖米花糖炮筒杆米泡的和卖糖葫芦糖人的在一起，和所有卖家一样都是临时支的架子，卖糖葫芦和糖人的还能四处溜达，他们支的架子就是一串把子和一根矮板凳。这市场上所有东西都是摆在地上的，便是衣服裤子鞋子也是摆在地上的，他们只比别的东西多一层垫在下面的布而已，哪怕边上总是人来人往你不小心碰一下他不注意踩一脚，反正就是这样随和了。除非下雨，下雨他们就不来摆摊了，多数时候，下雨天这坝子里几乎没人，坑坑洼洼的黄泥巴地全是水，打滑不说，靠城墙那一面的河水老是涨上来，混着空坝子里各种家禽的屎尿，那味道，简直不摆了。 这样较起真来，有几根高板凳支撑有两把太阳伞遮挡的‘早餐铺’算得上最豪华的了，它身后竟然还有两张折叠桌子和十几个矮板凳呢。那早餐铺卖的东西也多，包子馒头，稀饭咸菜，鸡蛋油条，豆腐脑糍粑块……都在板凳上那三盒蒸笼和一口大铁锅里完成了。 不过老张极少在那里买吃的，虽然那里的东西比上面马路边门面房里的东西便宜几毛，他上街几乎不买吃的。就有例外，也是买它边上的，放在两只箩筐上的，比小孩摇篮还大的簸箕上的，上面盖着白布的，那个中年妇女卖的米糕。圆圆扁扁的，软软糯糯的，甜丝丝的，巴掌大小，家里忠传母女的最爱。 他也不是回回都买，比如那天心情好，临出门前黎书慧给了他好脸色，或者那天卖的烟叶谷子山货得了一个好价钱，那屋里两个人就有口福了。 今天没有，他心里一直惦记陈启明的事，另外卖鸡蛋，中间也发生了一些小插曲。 每年春种和秋收，卖鸡崽鸭娃儿处尤其热闹，春种的崽儿有虫吃，秋收的崽儿有粮食吃，于是场场只看到抱房的老板们几大筐几大筐的幼崽儿运出来，不过少午，再看到他们荷满包满的拎着几只空筐子脚步轻盈的散去。 那一阵，那简直是这集市上最令人眼红的生意了。 如今卖鸡蛋的老张就在那眼红生意的边上，和旁边另外几个比他还早来一阵的卖鸡蛋的人一起。他的鸡蛋也放在地上，背篓也倒在背后，人也坐在背篓上，他的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眼睛得意的望着过往的人群好多人从眼前经过，有的朝地上的鸡蛋望一望，有的朝他本人望一望，有的直接目不斜视的走过去。他将开始还欣喜的笑着，慢慢发现这些人都是朝边上卖鸭娃儿去的，逐渐，笑容也就淡去了。隔壁那位老中年的鹅蛋和再边上那位包皮蛋的老妇人还有人来问一问，他和其他几个人的却连问一问也没有。倒是同样卖鸡蛋鸭蛋的同行热情，都是厚道人，一直断断续续跟他寒暄说笑。 眼瞧着，太阳已经从背后慢慢晃荡到斜上方了，集市上挎着布兜子竹篮子的人逐渐散去，眼前的鸡蛋依然无人问津，边上卖幼崽儿却愈发摩肩擦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