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是魏楠去为难别人,他精于算计,只要他盯准了一人,很少有人能从他手上逃脱。 姜榆,是第一个。 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魏楠竟然心生退怯。 意识到这一点,他突然觉得可笑。 他竟然会怕一个,将将二十出头的女同志。 可笑。 魏楠还真笑了起来。 “姜榆,其实我们不必如此,我没打算与你为敌,真心话。” 姜榆点点头,很是真诚地看着他:“我信,你也没那个能耐与我为敌。魏副科长从不照镜子吗?我评估了你的综合素质,也就一般吧。” 魏楠:“……”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别人形容自己“一般”,这两个字和扇他耳光没有区别。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你对我敌意很大,看来我们是做不成朋友了。” 姜榆摸了摸下巴,“我从没想过要跟你做朋友。” 魏楠磨了磨牙,姜榆是真他娘的难缠。 他从办公室走出来,便听见—— 蔡晓乐:“吴哥,这张图怎么样?” 吴金顺:“也就一般吧。” 也就一般吧……也就一般吧…… 魏楠咬牙切齿,狠狠闭上眼,骂得可真脏。 姜榆又开始恢复往日的节奏,到点下班。 才走到厂门口,便听见门卫说:“姜科长,有个小同志找你,等一上午了都。” 姜榆惊讶地看了过去,竟然是丁禾。 “你怎么在这里?” 丁禾朝着她走来,瘦弱的小脸看着惨兮兮。 “姜榆姐姐,我能跟着你吗?” 姜榆皱着眉,“公安局那边说好会安置你,你听他们的话就行了。” 丁禾摇摇头,“他们要把我送人,我不想去。” 姜榆恍然,丁禾未成年,不可能一直在公安局待着,总要找人抚养她。 这年头缺衣少食的,有人愿意养她就不错了。 “为什么不想去?” 丁禾低下头,“我害怕。” “那些是公安叔叔,他们不会害你的,你既然已经忘记豫南的事,那就好好开始,重新生活。” 姜榆是真没打算收养她。 别说家里住不下,就算能住下,她也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 “丁禾,我家里不方便收养你。” 丁禾瘪着嘴,“可他们都说你很厉害,你有钱,肯定能养得起我。我不会吃很多的,我还会干活,你收养我吧,给口饭吃就行。” 姜榆摇摇头,“我不能答应你,你从公安局跑出来的吗?我送你回去。” 丁禾避开她的手,倔强道:“我不回去,我不喜欢他们随便把我丢出去。我不认识他们,不想住在他们家里。” 姜榆头一回对她感到棘手,“那你想怎么办,流落街头吗?” 丁禾固执地看着她。 “你对那个余兰,比对我好。” 姜榆笑了,“我怎么对她好了?她记得自己家在哪里,我送她回家,就是对她好了?丁禾,不是我不管你,你要是记得你家在哪里,我也会送你。”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情况,除了自己叫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瞧丁禾这架势,还想赖上她。 “你要是不想回公安局,那就自己在外面待着,我是不会管你的。” 丁禾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原以为看见自己可见,姜榆怎么都会心软。 可是事与愿违,她没有。 丁禾看着自己的脚尖,牙根磨了磨,扑闪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阴鸷。 好不容易来到首都,她想过上更好的生活,她有什么错。 “那请问……能不能把我送去余兰家里?除了你们,我就只认识她,我能和她在一起吗?” 姜榆一愣,“余兰?” 她抿了抿唇,“丁禾,我不确定余兰是否有精力照顾你。” “我不是小孩,我可以照顾我自己。公安局把我安置下去,会给补贴的,我不白吃白喝。” 她已经退一步了,姜榆应该会同意吧,她心想。 姜榆道:“我不能代表余兰答应你,我得先问问她的意见。” 丁禾肩膀垮下,“我知道了。” 姜榆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那你先回去,如果余兰答应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好。” 丁禾刚要转身,忽而瞧见蓝饶萍走了出来。 “姜榆。”蓝饶萍喊了声。 丁禾顿住脚步,没急着走。 走近,蓝饶萍也看到了她,目光落在她楚楚可怜的小脸上,顿了顿。 “这孩子是……” 姜榆道:“从豫南跟着我们回来的,受到了惊吓,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记得。” 蓝饶萍恍然,“原来如此,真是可怜。” 丁禾这个年纪,让她难免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她女儿此时也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思及至此,蓝饶萍心软了大半。 “你失忆了,现在怎么办?” 丁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姜榆解释:“公安局会安置她,但她不认识那些人,有些害怕,所以跑过来找我。” 蓝饶萍点点头,有些心疼。 “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没有家里人陪着,还失忆了,害怕是正常的。” 姜榆理解蓝饶萍的心软,女儿是她的软肋,只要看到年纪相仿的孩子,难免会共情。 “丁禾,你先回去吧。” 丁禾哦了一声,失魂落魄走了。 蓝饶萍看着她的身影,再三叹息。 “这孩子……” 真是可怜。 她不由得在想,她的女儿会不会也遇到了这种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受苦。 “姜榆,要是没人养她的话,要不是暂时让她来我家住着,反正我一个人住,正好让她来陪陪我。” 蓝饶萍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没有抵抗力,心软得一塌糊涂,同情心泛滥起来。 姜榆无奈道:“她有去处,等回头我过去问问,要是余兰那边能养她,就让余兰来吧。” “也好。” 蓝饶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和她说起公事。 等下午姜榆收工,她想着正好无事,过去看看余兰也无妨。 未料还没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做事再勤快有什么用,这些我也能做,不当吃不当喝的,有本事她出去赚两个钱回来。” “家里就靠着余勤一个,现在又多了一张嘴,日子过得紧巴巴,没意思极了。” “我当初嫁给余勤的时候,可没说还要养小姑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姜榆不能对每个人都用同一种标准。 对于余大嫂这番言论,她不予置评,但心里是极不赞同的。 “余兰在吗?”她敲了敲门。 金大娘连忙扯了下余大嫂的胳膊,“那谁……姜榆来了。” 余大嫂嗤了声,“来了又怎么样。” 姜榆看着关心余兰,其实也就那样。 余兰口袋空空,也不见她们帮衬一二。 金大娘只好自己站起来打招呼。 “在的,在屋里呢。” 姜榆点点头,直接进屋去找余兰。 余大嫂心里更不满,“你看看她这模样,倒是比我还像主人。” “你少说两句,我知道你日子难过,可你小姑子以往受了这么多罪,你就让让她吧。” “哼!” 那日送余兰回家,姜榆都没进屋,不知道余家是什么境况。 走进来一看,才知道屋里有多拥挤。 堂屋刚刚好能放下饭桌,多站两个人,转身都嫌挤。 余家总共就两间屋子,余父余母一间,余勤一家四口一间。 屋里的大小,也就足够放炕的位置,再难塞下其他东西。 “余兰姐。”姜榆喊了一声。 余兰却不是从屋里出来,而是从门口的地震棚钻了出来。 姜榆惊愕,“你睡这儿?” 余兰局促地搓搓手,笑了笑。 “睡这里挺好的。” 她刚来那晚是在堂屋打地铺的,但因为晚上把余大嫂绊倒了,她便自己搬到了地震棚。 但这样的环境,她已经很满足。 至少比以前好。 余大嫂全天在家里骂骂咧咧,但也没开口赶她走。 余兰知道,她心里的怨愤不全是针对她,大多是来自对生活的无奈。 家里就只有余勤有工作,一大家子人全靠着他,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正因为捉襟见肘,柴米油盐都要愁,余大嫂才会有怨怼。 看着姜榆复杂的神色,余大嫂立马就嚷了起来:“睡这里怎么了,我们可没亏待她,是她自己要睡的。” 余兰连连点头,“是我自己要睡的。” 姜榆抿着唇,余家这情况,她哪里好意思再提丁禾的事。 “姜榆,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姜榆摇摇头,“没有,就来看看你。” 余兰不信,要是没事,她怎么会过来。 “你有话就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余大嫂嗤了声,“你几斤几两,人家是厂里的领导,需要你帮?” 姜榆迟疑片刻,这才把丁禾的事给说了。 “公安局给她安排的人家,她不想去,说是想……想跟着你。” 这话一出,余大嫂立马就炸了。 “这是什么话,我们家什么条件,养一个拖油瓶就够辛苦了,还想再送一个拖油瓶过来,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余兰,你要是敢应下这件事,我就跟你大哥离婚!” 余兰苦笑,不用余大嫂说,她也不会答应。 “姜榆,我家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不适合再多养一个孩子。” 更何况那个丁禾,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能不接触就不接触,她不想把麻烦带回家。 姜榆点点头,“我理解,还有一件事……” “你可别说了,没一句话是我爱听的!我家什么情况你看不见是不是,帮不上你的大忙!”余大嫂一激动,直接推着姜榆往外走。 姜榆被她推得踉跄,好在有余兰扶着。 余兰拂开余大嫂的胳膊,“嫂子,你干什么呢。” 余大嫂撸起袖子,面目狰狞起来,一副要干架的架势。 “我干什么?你还把她当好人呢,没瞧见她想坑你吗?她有钱有势,没见她拉拔你,净给我们家找麻烦事儿,这种人以后还是少来往,没得把你卖了,你还替她数钱!” 姜榆没搭理她,转而看向余兰。 “要不我们出去说。” 余兰点点头,“好。” 姜榆先走,余兰转身跟上,却被余大嫂扯住。 “你傻不傻,我都说她一准没好事,你还去!” 余兰冷声道:“我只知道我能回家,多亏了姜榆,她不可能会害我,嫂子你多心了。” 余大嫂咬咬牙,“去,你去,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好话要对你说!” 余兰没搭理她的冷嘲热讽,抬脚走了出去。 四下无人,姜榆才和她提起工作的事。 余兰久久不语。 她知道姜榆的身份,但打从一开始就没图过姜榆什么东西。 她没料到的是,姜榆会主动帮自己。 “为什么?我原本也是北城人,我知道一份工作有多难得。我们萍水相逢,你能把我救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 姜榆这个恩情太大,余兰惶恐不安。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想帮你一把。可能对你来讲一份工作大如天,但对我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她只是和郑厂长提了一句,他便答应了,如此而已。 余兰低着头,捂住了嘴。 她许久许久,不曾在陌生人身上感受到这种温情。 “谢谢你,姜榆。” 姜榆抬手覆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不用谢,若是往后你有能力,遇上跟你现在一样迷茫无助的人,也能搭一把手就好了。女同志活着已经很艰难了,你要再坚强一些。” 余兰泣不成声,除了点头,她说不出任何话。 姜榆走后,她还在原地站了许久,平复着心情。 半晌,她才擦了眼泪,回到了大院。 看见她红肿的眼睛,余大嫂少不得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但现下的余兰,没有力气和她争辩。 直到—— “你大哥有个朋友,去年死了媳妇儿,有两个孩子,跟你侄子年纪差不多。” 余兰一愣,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余大嫂继续说:“你现在这情况,虽然没嫁过人,但被人……和二婚是差不多的,你大哥这个朋友条件不差,不算埋汰你。” 余兰脸色刷的白了,唇瓣轻颤。 头一回觉得,亲近之人说的话,才是最伤人的。 “不用,我已经有了去处,不麻烦大嫂为我操心。” 余大嫂撇撇嘴,“你别摆出这副脸色,好似我们亏待你一样。咱们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哪里养得起你。你不嫁人,总不好一直在家赖着。” 余兰揉了揉眼睛,“我知道大嫂的意思,我自己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