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煞是没有感情,没有记忆,也没有良知和温度的,可悲又可恨的怪物。 它们唯一记得的,只有自己生前最痛苦的事情。 那些让它们手染鲜血,变成凶煞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问你的问题,问如果你是我的新婚夫君,你会怎么做。” 红嫁衣的声音很温和,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温和。 “你给了我一个,我从没有想过的答案。” “不,或许我心里也是这样想过的,但只有你说出来的,而且没有说谎。”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我想看看你究竟来自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够产生这样的想法。” “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生长出你这样的孩子?” 她回过头来,脸上的神情柔和,像是在阳光里化开的云层。 “现在,我找到答案了。” “我知道,你是在帮我,和你相处的那段时光里,我一点一点地清醒过来,想起了我曾经的过往。” “我明明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我曾经读过诗词歌赋,曾经练过骑马射箭,也写得一手好字。” “为什么,仅仅因为那一件事,我的整个人生就全部都被否决了呢?”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我想尽办法,要从这里逃出去。” “但现在,我想要回来,我终于有勇气去面对曾经让我不得不死的东西。” 李流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问道。 “这个副本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红嫁衣注视着他,眼底的颜色逐渐融化,最后模糊到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她轻轻地说。 “那是……千百年来,女人们的恐惧,和背负的东西。” 这句话让李流星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千百年来的恐惧,那会是怎样的存在?她们恐惧的,又是什么? 他暂时想不明白干脆把红嫁衣所说的话,全都发到了系统联合频道内。 而此时,红嫁衣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再见啦,李流星,我要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以后……这些副本结束之后,要好好生活,多出去走走啊。” “只是有些可惜,那些远方的风景,再也没有机会,亲眼去看了。” 李流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或许红嫁衣从这间寝宫出去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阻拦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说不出口。 她浑浑噩噩度过了千百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义,他又怎么能,怎么忍心去阻止她呢。 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询问。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红嫁衣张了张嘴,从她口中吐出三个字。 那是她的名字,也是她曾经身为人的枷锁,如今都已经不复存在。 “这个名字啊,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给自己取了新的名字。” 她指着自己,粲然一笑。 “我现在的名字叫,许星天。” 过去的贤良淑德,婉柔娇丽,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真正向着的,是浩渺无穷的宇宙星河,天涯海角。 女儿信手掷线针,欲乘天舟取星辰。 心向日月寰宇深,不见深闺垂泪人。 这是红嫁衣,也是许星天为自己写的诗,她都快要忘记了,自己曾经也读过书,识过字。 “我再也不要,做他们口中那个温婉贤淑,妇人之见的附属品了。” 她决然说道,身形飘然而去,消失在李流星的视线里。 “……” 李流星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系统联合频道里,已经多了好几天其他人发来的消息。 宁溪:【和我猜测的一样,这个boss果然不是人类!它应该是和邪神一样,依靠人类的情绪存在的生物!】 普洱:【这个副本的地图……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茉莉已经找了很久,依旧没有抵达边界。】 于念夏:【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东西有本体存在吗?】 李流星:【我不能确定,按照她说法,这种东西更像是诞生于每个人的恐惧。】 诞生于人的恐惧,听起来很像意识流的生物。 就像波劫莲花菩萨,也是诞生于人的欲望与恶意。 母神诺伊娃,则是诞生于信徒们的信仰。 宁溪:【她说boss诞生于千百年来所有女人们的恐惧?那要有多少人啊!】 宁溪:【波劫莲花菩萨,也只是密宗一个地方的邪神而已,真正给他提供欲望和恶念的,不足十万人。】 但是…… 千百年来的女人们,该有多少了? 数以亿计都不为过吧? 光是想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这是远远超出波劫莲花菩萨和母神诺伊娃千百倍的力量。 说是真正的神明,恐怕也不为过了。 这么恐怖的东西,最后具现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年老的皇帝。 普洱:【不……这个具现的形象,反而是最贴合的。】 普洱:【一切悲剧的来源,都是因为封建制的社会,是因为皇权与父权的压迫。】 普洱:【而一个上了年纪的皇帝,他同时拥有皇权与父权,是一切权力的顶点,全天下女人的苦难都是源自于他。】 被活活打死的梅昭仪也好,枯井里的小宫女也好,被逼迫着陪葬的侯府次子夫人也好。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这里。 即便他丑陋,年老,人品低劣,碌碌无为,毫无可取之处。 但只要他站在这权力的顶点,就能源源不断地给旁人带来苦难。 因为归根结底,让所有人不得不遵守那些所谓的规矩,背上世俗的枷锁的原因,都是皇权与父权。 在这千百年里,她们不断地死去,有些被迫着死去,有些“心甘情愿”地死去。 而那些心甘情愿,也不过是因为她们从出生起就被身边环境耳濡目染,便也认为自己低贱了。 后来这座大山被推翻了,但那漫长岁月中,她们的恐惧,她们的痛苦与挣扎,还有流过的鲜血与眼泪。 这些东西并没有消失,而是慢慢地,凝聚成了一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