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很赞同朱佑樘的观点。 诚然,皇帝的决策很重要,却也远没有世人以为的那般重要,是人都会犯错,又有哪个皇帝没犯过错? 就拿最严重的削藩来说,汉景帝闹出了七国之乱,建文帝闹出了奉天靖难,如此大的祸事不也没让王朝覆灭? 真就是汉景帝被杀了,汉朝就灭亡了? 真就是朱棣被杀了,大明就灭亡了? 都不会,只要社会秩序良好,王朝就不会覆灭。 一个募兵制,且还是在不推翻府兵制施行的情况下,又哪会致使王朝灭亡。 相反,若坐视军队战力下滑,倒真可能会酿成大患。 事实上,军队战力之所以低下,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心气儿,士卒不是不能打,而是待遇太差的缘故。 内阁沉默。 这些道理他们自然也明白,他们也并非全是私心在作祟,而是千百年来的中庸之道早已刻入了骨髓,对制度上的改革,他们总是固执,守旧。 李青用锦帕一遍遍擦拭着银针,擦的晶亮,他道:“家中有金山,主人若无强大武力,怕是门槛都要被客人踏烂了。” 内阁依旧无言。 良久, 刘健开口:“此事干系重大,非内阁赞同就可顺利推行。” 只要你们不反对就成了……李青心说。 朱佑樘亦是如此作想,轻轻笑了笑,歪头道:“先生,朕可以饮两杯吗?” 李青沉吟了下,道:“就两杯?” “就两杯。” … 御书房。 一顿大饼之后,几个庶吉士激情澎湃,面孔涨红,不能自已。 仿佛看到了内阁大学士在向自己招手! 当然了,朱厚照并非只画大饼,也给予了实质性的好处,给了几人中书舍人的官职。 虽只是个从七品的官职,却也标志着他们实实在在进入了官僚体系。 且中书舍人这个官职很不一般,别看职衔不高,却未来可期。 相当于皇帝秘书,日常负责掌缮写制诏、银册、诰敕、册表、宝文、玉牒等,不仅对接皇帝,还对接内阁,他们如何不激动? 朱厚照笑呵呵道:“朕虽日理万机,却并未落下学习之心,嗯…,从这个月起,逢五来给朕讲一讲经史子集,经筵开设在春秋,如今是夏季,就劳烦几位爱卿了。” “不敢,不敢……”几人忙作揖,又是一番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的套话。 朱厚照待他们表现完,这才道:“严嵩,就由你先来吧。” “臣遵旨。”严嵩呼吸急促,激情澎湃。 赌赢了! 皇上还是英明的……严嵩精气神一下全回来了。 朱厚照演完了戏,起身笑道:“朕还有些公务处理,小李子,带他们去诰敕房熟悉一下。” “臣等告退。” 出了御书房,严嵩仰望宏伟宫殿,满腔雄心壮志…… 然,当他注意到几位同僚神色,不禁又是一凛。 忌惮、嫉妒、戒备…… 激动的心情一点点敛去,一颗心又沉了下来。 ~ 俗话说,没有什么是一个酒局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场。 一场简单的酒宴下来,内阁态度大为缓和,虽对募兵制仍有排斥,但也没再说什么坚决抵制的话。 待几人离去,朱佑樘叹了口气,直言道:“其实,朕也有些不放心搞募兵制。” 李青默了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关外统一是早晚的事,战争不可避免,届时,大明将漠北草原纳入版图的契机也会出现。” “收归草原……难啊!”朱佑樘苦笑,“怕是厚照都未必能看到那一天。” “列祖列宗也看不到如今的大明,可若无他们的付出,又怎会有如今的大明?”李青笑言,“基础打牢未来才会水到渠成,这么大的收益,付出几代人的努力又算得了什么?” 朱佑樘轻轻点头,接着,又道: “厚照对先生极是信任,倚重,未来……先生莫要爱惜自己,当多多费心。” 李青点点头,拿起针盒,道:“来都来了,针灸一下吧。” “你刚饮了酒,不妨事吧?” “放心,扎不偏。”李青含笑说。 朱佑樘一边往内殿走,一边说,“对了,你之前是不是给朕开错方子了啊?” “什么方子?” “就是……强健身体的那个。”朱佑樘瞪了他一眼,道,“朕一沾床就瞌睡的紧,还没……咳咳,你指定是开错了。” “真没有。”李青不承认,不悦道:“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却不能怀疑我的医术。” “……那朕一上床就困得睁不开眼咋回事?” “药嘛,总有些副作用,这很正常。”李青淡淡道,“你就说进食之后,有无好……改善吧?” 倒是很有感觉,可派不上用场有啥用?朱佑樘深吸一口气,道: “想办法把副作用降到最低。” “这需要时间,回头我细琢磨一下。” … 从乾清宫出来,李青又去了一趟御书房,待听闻庶吉士的事搞定了,这才出宫。 接下来,就等舆论沸腾到临界点,皇帝出来踢一脚了。 内阁不反对,勋贵死命推,皇帝坚定的态度下,六部九卿大概率是挡不住的。 时至今日,勋贵能量依旧不小,内阁也绝非只是几个大学士这么简单,在文官集团的体系中,他们不仅站稳了脚跟,且也完成了渗透,影响力着实不小。 不然,就这几个人,又哪里顶得住六部的冲击? 一增一减的情况下,推行募兵制并不十分困难,李青分析了一波,稍稍放松下来。 ‘就先从边军开始试点吧……’ 李青心情愉悦,迈着轻松步伐往家走。 推开院门,李青目光一凝。 树下石桌上,菜肴满满当当,异常丰盛,还有切好的水果。 “刚准备好,你就回来了,可真是时候。” “嗯…,”李青迈步进来,道,“准备回金陵了?” “该回去了,真气已到自行运转程度,且我离开也够久了,再久留下去,怕是金陵的班底也要懈怠了。”李雪儿道,“吃了饭就走。” 李青走到桌前坐下,道:“也好,我这边也要忙碌起来了。” “嗯。”李雪儿斟上酒,举杯道,“干杯。” 李青举杯跟她碰了下,饮了,道:“路上小心点。” “你对我身手不放心?” “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真觉得自己无敌,武当山能打败你的大有人在,再说,好虎还怕群狼呢。”李青没好气道,“别自得自满。” “放心啦,我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李雪儿嘻嘻笑道,“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呀?” “你这不废话吗?”李青无语,“哪有长辈不关心晚辈的?” 李雪儿努努嘴,转而道:“你说的那些,回去后我会着手付之行动,不过……对孩童的援助方式,我觉得不宜力度过大。” 她道:“首先财力付出太大,其次……斗米升仇,还是谨慎一点好,可以施恩,却也要有个限度,比如每月逢五搞一次。” 李雪儿一边斟酒,一边分析,“日日开设孩童食堂,即便只搞一餐,孩子也很可能会出现积食情况,不排除大人为了节省开支,让孩子死命吃,吃到可以一天不吃饭的程度; 数日搞一餐,虽不能排除这种情况,却也不会长此以往下去吃坏了孩子,你说呢?”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李青笑道,“比我想的周到。” “嘿嘿……是吧?”李雪儿得意地挑挑眉,继而又道,“其实我是见多了,你一直站在高处,对底层百姓的了解并不够……” 李雪儿苦笑道:“不怪他们如此,常言道: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极端贫苦下,人性难免恶俗了点,这很正常,好好引导就是了。” “你这思想高度可以的。”李青竖了个大拇指,沉吟道,“因势利导,因势而行,我说的那些你斟酌着来,如你所言,我对底层的了解不足,你也不用都听。” “也就是一些细节啦,大局观上您才是这个。”李雪儿还了个大拇指。 李青忍俊不禁,笑骂道:“行了,咋还互吹起来了,吃菜吧。” “雪儿敬你。” … 北方的酒较之南方烈了不少,李雪儿饮的不算多,却也面颊通红,有了几分醉意。 见她如此,李青道:“明日再走吧。”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李雪儿笑道,“再待下去,怕是你赶我,我都不愿走了。” 她起身到躺椅上躺下,懒洋洋道:“我稳一稳饭食,今日就走。” “车马准备好了?” 李雪儿笑着说:“有钱啥都是现成的。” “嗯,这倒是。”李青点点头,道,“我去拿些东西,你带走。” “给我准备的礼物?”李雪儿半坐起身,喜滋滋问。 李青笑笑:“都有份儿。” 不多时,他拿出几本册子,道:“这是你的,主要是修行真气方面的东西;这个是你大哥的,可强身健体;这个是你娘亲的,可滋补养颜;这个是你爹爹的,可固本培元……” 最后,他又拿出两个信封,轻声说: “你爹娘没有什么顽疾,却终是上了岁数,这是我结合这么多年治疗皇帝、皇后病情,研制出的药方,若是他们……突然身体状态下滑严重,可根据上述对应症状按方抓药,先解一时之危,然后立刻来通知我。” 世事无常,李青不想抱憾。 “雪儿记住了。”李雪儿珍重接过。 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