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阴沉的天空,反而在夜色下显得明亮起来。 即使到了半夜,依稀可见的几团云,还没散开。 山顶的雪就快化了。 石板上血迹未干,零散着、混乱的身躯和残骸,被归拢一处堆在大枫树树底。 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用风吹,都呛得刺鼻,让人恶心。 呕吐的声音不停传来,有人苦胆水都快吐出来了,有人漠视,不染纤尘。 这里的人好像都疯了一样,无休止的杀戮让人麻木不仁,疯狂的谷底是恐惧。 还多人都杀红了眼,好像不是来找所谓的仙草,而是只为发泄心中的怒火,所以稍弱于自己的便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番混战,各门派损失不少,武功高强的也受了伤。 槲寄尘和木随舟被喂了散力丸,二人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捆绑着看了整场炼狱。 寒山令余二十人,白云宗余十三人,墨城九人,漕帮七人。 吴府不善近战,余六人。七星教余四人,淮水阁全灭。 其他门派只余一两人,或皆无。 原之野被吊在枫树上,他下的蛊,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星破了。 他记得,那人消失了许久,没想到再次见面便是兵戎相见。 槲寄尘也注意到了,阿星的目光从未落在他们这些相识的人身上过,就如同今夜才是初见。 柳辰身上有许多药,光是让人生畏的幻药就够让人好受得了。 岑亥一来就提剑乱杀,如疯魔般失了理智。 木随舟猜测这三人恐怕已经遭遇过不测,现在就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木偶,任人提线摆弄。 大大小小的伤遍布在许多人身上,就连武功不怎么高的李宿泱也难以置身事外,受了不小的伤。 槲落珊的尸首被放到另一处,正当槲寄尘真的以为云清衣会把尸首带回白云宗时,他命人浇上桐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就这样,槲寄尘亲眼目睹了一一具完整的尸体,是整样从烧焦到烧成碳一样,最后成了灰的。 可惜风大,大火过后就只剩下那把匕首,风一吹,那些骨灰就飘散了。 槲落珊竟不能入土为安,槲寄尘竟一点念想都没能留下。 龙黎被云清衣绑着,一刀一刀地割肉放血。 云清衣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苗僵的神树自然需要苗疆的人来用鲜血供养,这样才能得到神树的指引,找到传说中的仙草。 没人阻止他,死了那么多人,不会有谁在乎这一个。 龙黎已经无力嚎叫,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疼的冷汗直流。 木随舟被刺了一剑,稳稳当当地在胸口处,他想挣脱绳子去救她,却有心无力。 槲寄尘好像入了梦魇,眼睛紧闭,眼皮跳动得厉害,嘴唇微微颤抖,不知在说些什么。 木随舟拿身子去撞他,背过身去掐,去捏,槲寄尘想睡死了过去,毫无知觉,始终不醒。 当龙黎第二次昏厥过去时,龙暮来了。 “你们找错人了,她不是纯正的苗疆人,自然不是巫蛊之后,所以,她的血没用。” 他身上的银饰在夜里泛着光,小吊坠碰撞的声音格外悦耳,配上苗刀,龙暮正是最英武的少年。 木随舟懵了,这小子不在南留寨好好待着,来这干嘛? 就凭他一人,也不可能救走他妹妹啊! 若真是如此,那云清衣可就在这里浪费了大片功夫,所以云清衣带着质问的眼神,问道:“她不是你妹妹吗?怎么会不是苗疆人?!” 云清衣剑指龙暮:“龙暮,请你说清楚,不然你来也是给她陪葬!” 龙暮不语,直直走上前去,“放了她,我来告诉你,怎样才是真正的巫蛊力量,仙草一出,请你把他们都放了,他们的血只会玷污这里,引得神明震怒。” 慕容素此时插话道:“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何依据?” “苗刀出,巫蛊现,苗人血,供神明,引真身,仙草灵。”龙暮边朝大枫树走去,边念着这段话,后面的他们就听不懂了。 等到了枫树底下,龙暮转身道:“放人!” 木随舟劝他:“你怎么这么傻?你还是赶紧逃吧,干嘛把自己命也倒贴进来?” 龙暮苦笑着脸,没有任何言语。 这些人要么伤得重,要么没什么威胁了,慕容素挥挥手,这些人悉数得以放了。 槲寄尘没醒,自然没给他挪地方,木随舟没放是云清衣不太放心他。 原之野替龙黎包扎,完了后又被捆上了,好像他是什么危险人物一样。 龙暮看向龙黎,抬眼看向二人,认真严肃道:“云清衣,慕容素,请你们对着神树起誓,仙草出现,不伤及无辜,你们各凭本事拿。” 云清衣不耐烦道:“你真的很幼稚,信不信我直接杀了你放血,仙草也一样会出来!” 慕容素同样脸色铁青,他寒山令的人折在这里的太多了。 龙暮不卑不亢:“那你直接杀了我吧,看看没有我的咒令,仙草会不会出现!” “你…”云清衣气急了,真想一剑刺死他。 慕容素不想浪费时间,直接伸手举过头顶,依龙暮所言,发起了誓。 云清衣不好多言,紧跟着也发了。 见此,龙暮苗刀一斩,斩落了木随舟的绳索,继而斩落了槲寄尘的绳索,又给他喂了一颗药丸。 云清衣和慕容素正欲发难时,连声质问都还没问出口,龙暮已经举刀砍下自己一条手臂,鲜血喷涌,场面竟比之前的混战更触目惊心。 鲜血喷洒在枫树上,静待了一会儿却什么反应也没有,龙暮身子颤抖,疼得靠在枫树上。 木随舟喝止道:“龙暮,你真的疯了不成?!你会死的!” 龙暮苍白着脸色,摇头道:“大爷不必担忧,不会死的。” 木随舟语重心长道:“你又何必如此,把自己掺和进来又怎么轻易脱得了身?” 云清衣问道:“怎么还没有反应,他不会骗我们吧?” 慕容素道:“不会,一条手臂顶多算拖延时间,没必要骗我们,反正下场都是死,何必多此一举。” 云清衣道:“嗯,希望如此。” 正当云清衣准备大声质问时,枫叶开始掉落,不一会儿就掉光了。 众人惊呼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 众人低声议论:“没想到这巫蛊之后的血竟真的如此神奇。” “既如此,传说中的仙草一定存在!” 激动的情绪会渲染一般,云清衣和慕容素竟略有紧张,兵器握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龙暮看。 略一用力,龙暮的血又加快地流了下来。 枫树的枝干掉落了不少,龙暮身上都是落叶和枝条。 再下一息,便没了动静。周围静悄悄的,风声都像停了。 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龙暮嘴里念念有词,一刻不停歇。 像是度过了漫漫长夜一般,时间恍若隔世,连龙暮什么时候已经昏倒在地都忘了反应。 有人落泪,有人悔恨,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拔剑自刎,有人互相殴打,场面又一度混乱起来。 云清衣短暂的迷茫一瞬,陷入了漫长的噩梦,这时一醒来便双眼赤红,直直朝枫树走去。 木随舟看人来势汹汹,像中了邪一般,赶忙挡在槲寄尘身前。 然,于事无补。 云清衣一道剑气便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深长的口子,鲜血顿时浸染了衣裳,木随舟闷哼摔倒在地。 木随舟哽着脖子大喊道:“云清衣,有本事单挑,现在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清衣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举剑朝槲寄尘刺去。 原之野还处在迷蒙中,根本没反应。 槲寄尘生生挨了一剑,云清衣发狂欲再刺时,龙黎突然醒了,纵身跃起一掌将云清衣击飞。 只见龙黎唇色发黑,眼睛流血,直奔着大枫树而去,实在是诡异得紧。 那一掌,云清衣没有防备,自然是受伤不轻,弯腰咳了一口血出来,才缓过气来。 见人就要逼近到自己眼前,云清衣立马喝道:“慕容令主!“” 这一喊,慕容素倒不好在一旁看戏,直接朝龙黎身后攻去。 距离半臂时,龙黎突然转身过来,慕容素心里咯噔一声。 下一秒就被掀翻在地,云清衣瞪大眼,心里暗道:“此人莫不是遭反噬了?” 龙黎一步步朝慕容素去,令狐涯和海荣见状,齐齐朝龙黎出招。 原之野清醒过来,见这一幕吃惊不小,这龙黎什么时候怎么厉害了了? 趁寒山令两员大将都不在,原之野暗自挪到一边去,宿尘眼尖,凑过去给人解开了绳子。 然后一鼓作气跑到枫树边,给木随舟松了绑,又去扶起倒在地上的龙暮。 云清衣本想对原之野下手,没想到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不能用武。 给人止了血,原之野又去查看槲寄尘的状况,还像是失去了知觉般,受了一剑,却仍没醒,木随舟失落的只叹气。 三人合力竟没能把龙黎拿下,反而有被压着打的趋势。 渐渐的,龙黎像是被什么唤醒了一般,才清醒过来,看着倒地的三人呆愣半息,便晕了过去。 云清衣突感轻松,浅运力试探,果然那禁制一般的束缚解开了。 遂欣喜万分,抬眼看,没想到槲寄尘这时醒来了。 二人眼光对视,双方杀意一触即发,煞气逼人。 木随舟紧跟着就要加入进去,发现根本融入不进去,只得围观。 慕容素三人齐上阵合攻槲寄尘,谁知槲寄尘眼里只有云清衣和慕容素,专挑这两人打。 令狐涯和海荣顿时被木随舟和七星教的人拦下,至此,槲寄尘一打二。 刀剑划过肌骨,槲寄尘完全不知疼痛,像个无情的杀手,除了杀人,再无别物。 三人打得天昏地暗,木随舟紧紧盯着令狐涯和海荣,以防他们下黑手。 原之野对着龙暮和龙黎作法似的,一直念叨。 木清眠痛醒来时,只听得耳边武器相击的铿锵声。 失血过多加上久未进水,木清眠嘴唇干得起皮。 侧身望去,喝剩的汤药还在那里,却没看见他的佩剑。 借着帐篷外的火光,身上的幽绿、苍色两件斗篷让木清眠有些热,喉咙干痒。 太奇怪了,好像一点也感受不到冷,就像没有风似的。 正当木清眠艰难支起身子,去够那碗汤药时,帐篷进来人了。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得木清眠顿时收回端碗的手,警惕得望向帐篷门口。 天太黑了,木清眠有些看不清。 那人就躬身停在门口,声音嘶哑:“你醒了。” 木清眠哑着嗓子问:“你是谁?” 那人缓缓低下身子,木清眠看得模糊,涣散的精神顿时一个激灵,重新聚集。 “七星教,卜渊。”那人缓声道。 木清眠仔细看他,好半天才从记忆里搜到这人的半点信息。 木讷地点头道:“你找我有事?” 卜渊盯着他眼睛,“没事,就看看你醒没醒,槲寄尘此时正在和云清衣慕容素二人打得不可开交,要我带你出去看吗?” 木清眠怀疑自己是不是睡得太久了,这卜渊怎么那么奇怪? 木清眠不敢轻易答应,自己重伤好像也打不过,还跑不了,这卜渊还那么客气,他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 卜渊不明所以:“什么?” 木清眠尽量把语气放缓,好让人看不出自己假装淡定:“为什么要来看我,还有,为什么要带我出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让卜渊沉默不语,半晌却转移话题,指着木清眠腰间的荷包:“我觉得你那个荷包的样式很熟悉,你能告诉我是在哪里得来的吗?” 荷包?木清眠把荷包扯下来递给他,“我不知道,这是别人送的。” 卜渊吐口而出:“槲寄尘?” “嗯,”木清眠点头,“怎么了?” 卜渊笑着道:“没怎么,就问问。” “哦。” 卜渊再次邀请:“你要出去吗?我扶着你去。” 木清眠摸不透他的目的,没头没脑的指着一个荷包问,又什么都没说明白。 木清眠心里的戒备就没放下过,婉言拒绝道:“我缓一会儿再去,多谢了!” “既如此,那我便不再勉强,有需要请不必客气,叫我就是了,我就站在离你不远处的地方。” 卜渊不再多做停留,贴心的把水壶给他,还有一个温热的包子。 木清眠看着包子,和满满一大壶的水,深切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做了好事,这回反而到了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