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德施连夜从燕王寨中返回三教堂,平明时分去见红拂。 红拂本就内伤甚重,见德施独自回来,不见红文,气迷昏沉之际,大骂德施:“都是你个蛮子,只贪心一统罗殿鬼部,对我母女不管不顾!若你救不回红文,或者红文遭了不测,我便再不会见你!” 德施还想辩解,却被红拂女剑一顿大骂,悻悻地退在门外,气呼呼的心意难平:“我这些年来终于得偿平生所志,一统自杞罗殿诸部。属实亏待了她母女。红拂骂的对!骂的好!便是打我砍我,我也理当受着。” 普渡得报红拂已至,与丁月华同住,不过受伤甚重,便急忙携着云霄观的丹药,亲自前去探望。 与普渡同行的,却是李和! 正在德施胡思乱想之际,普渡到了。德施识得普渡,与红拂相识之际,便依着红拂,向普渡施舅兄之礼。 德施见了普渡,大喜,急忙上前施礼搭话。德施见李和年纪轻轻,还道是普渡的弟子或者随从,也不加理会,都不等普渡进去送药,德施便拉住普渡,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红文被掳走之事,连着昨日由徐良带着进鬼烟川寻找,与周天一联手攻下燕王寨之后,仍未找到红文等事项,一一说来。 普渡喟然长叹:“依你之言,那周天一和钟麟所说,金龙教、黄河门、部门莲花门弟子与西夏人勾连,且由襄阳王的儿子统帅襄阳余部。你等既在燕王寨,与高天和杨洞交了手,那此事便有些脉络。若单是为了那淫邪之事,西夏人不必要在大宋境内肆意妄为。西夏人劫掳年轻女子,多半是为了近来传闻的西夏国师高天修炼邪功,先行奸淫之事,再取紫河车之用。” 德施听了,深恐红文遭污,惊恐万分,竟浑身有些颤抖,目瞪口呆,盯着普渡,极为盼望普渡能有解救之法。 普渡道:“大头领切勿惊慌!我徒儿夏侯仁也被掳去。高天既然要练邪功,自然不好在西夏大张旗鼓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西夏人囚禁襄阳王,挟持之下,襄阳王旧部定为西夏高天在大宋境内,劫掳了不少女子。这些女子一定是到了一定数量之后才会转运到西夏日月山中。若想从大宋境内送至日月山,大河横亘边界。其中必经道路渡口皆被黄河门控制。唯有一条,便是经黄河门龙门总坛,方能进入日月山中。” 德施急道:“哥哥诶!您是说黄河门和莲花门弟子最近劫掳的女孩儿,现在多半囚在龙门总坛?您只管挑着紧要处说来,我现在心中似乎便有几十条蛇虫噬心,若是就不出红文,我多半也要自裁于红拂身前!” 普渡摇了摇头道:“大头领不要失了方寸!便如你处心谋划,部众神勇,也花了十余年才一统自杞罗殿诸部。此事更需谋定而后动。龙门总坛岂能轻易攻克?黄河门陈洪经营二十余年,只龙门总坛之中,便汇集部众逾万,好手甚多。龙门总坛宛如一座大城,从里到外布满埋伏机关、总坛之中陷坑密道甚多。就连护城水寨之下,也是消息暗桩极多。” 德施此时拨浪着脑袋道:“那依你所言,便再不能救出红文孩儿么?” 普渡眉头深锁,道:“谋事在人!我视红文,也如自家骨肉一般!更不必说,红文与我徒夏侯仁早已订下亲事!其一,这龙虎风云大会召开,无论谁被推举为武圣人,我普渡定要促成天下英雄同心协力,进剿黄河门和金龙余孽!武圣大旗号召之下,凭天下英雄之力,攻克龙门总坛,必然成功!只是需要再等上些时日!” 李和从听到德施所说,自始至终双目如炬,心中似火,情之所发,已然忘记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来到这龙虎风云大会,呆立那里,一言不发,听着普渡和德施商议。 德施催道:“大哥!我是一刻也等不得!还有何法,快快说来吧!” 普渡道:“其二,若大头领定要一刻也不耽搁,那唯有极为擅长机关消息之人协助,方能破了龙门总坛的机关!唯有极为熟稔地理道路之人协助,方能进出龙门总坛周遭。” 德施急道:“大哥,你就直言这擅长机关埋伏和对龙门总坛地理道路极为熟稔之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我即刻便去请!若他不来,我绑也要绑走!” 普渡稍作沉吟,道:“伏牛山重阳派门长金冠道人孔仙芝,精通机关术,乃是当世此道中第一高手!龙门总坛的机关埋伏,据说是襄阳王门下七星岛的岛主,七星真人司马德修所造!司马德修因此而位列黄河门十三太保第一十一位。襄阳王曾在襄阳城中造了一座冲霄楼,连那精通五行易数,精研西洋八宝转心术的锦毛鼠白玉堂都丧命其中。而造冲霄楼之人,正是孔仙芝座下叛徒,名唤织天客宫世良。据闻,司马德修现执掌黄河门王母滩大寨,龙门总坛中的消息埋伏皆交由织天客宫世良接手。这宫世良坑害了诸多豪侠义士,自知难容于中原,随襄阳王北逃,乃是襄阳王的死命追随者。若孔仙芝道长能襄助,或可一试。” 德施目光中带着火光,紧盯着普渡,似是在催普渡说下去,心中却道:“我老婆这个大哥,一切都好,便是从来不晓得着急!总是不紧不慢!急煞人也!” 普渡续道:“你可去请孔仙芝,孔道长乃是侠义心肠,你若直言九云庵主的弟子红文被金龙教掳去,他定会相帮!还有一人,世居日月山中,自幼便在大河以西生长,于其中地形极为熟稔!只是他年轻之时素喜独来独往,虽听说近些年来,收了几名弟子,但终归门派不旺,人才凋零。西夏占了日月山,将襄阳王名为供奉,实为挟持软禁在日月山中。高天意欲在日月山中,假借成立日月教的名义,实行隔断大宋出河西与西域诸国之联系,以使大宋与西域诸国无法通气联络结盟,并寻机蚕食大宋疆土。此人苦于日月山被占,又被黄河门阻断大河,极欲在此次风云大会上,一展头角,甚至于有争雄武圣之心。” 德施急忙催问:“此人到底是谁?能否请来助我?” 普渡并未去看德施,而是目光落在李和身上,吁声叹道:“此人名唤安通,字广全,人称天地任独行一剑斩狂龙日月剑客安广全!” 未等德施发问,李和先道:“安广全此人武功如何?” 普渡仰天道:“世人皆传,我师弟于和武功冠绝江湖。而我等心中自知,武林中有两位独来独往的人物,我三兄弟三人若单打独斗与之对战,恐无胜算。其中一位,人称手托天分日月,笑看武林第一人,金昌,字泰斗!令一人便是这天地任独行一剑斩狂龙日月剑客安广全!” 德施此时已然百爪挠心,大声道:“大哥,我与中原武林除了您之外,没有什么交情。这安广全既然有心争雄武林至尊之位,是否到了这风云会?您能否请他襄助于我?” 普渡沉吟良久,缓缓道:“安广全确实到了风云会,也确实跟我有些交情,而且昨日还特意找我相谈。但是我若去求他” 德施扯这普渡的手臂道:“若是求他,他便是要一万匹马,一百车黄金,我都依他!” 普渡摇头道:“他岂是要富贵的人物?我素知其人,安广全为人倒也极富侠义心肠,只是气量不足,私心甚重。他如今门派不旺,寥寥数人,却也年事已高,急于趁着风云大会,扬名天下,为其门派在中原寻一处立足。以他的武功,自然是奔着武林至尊的位子而来。九年前,金龙余孽二百多人,隐秘聚集,意图突袭峨眉。那是我峨眉派弟子都还未长成,大部分都是十几岁的娃娃。安广全恰好做客峨眉,他与我联手,击毙金龙余孽一百四十余名。其中,安广全一人一剑便击杀了九十四名金龙教众!从此金龙余孽再未敢侵扰峨眉。昨日他找我商谈,便是想卖弄其对我峨眉山昔日的恩情,想让我协助他登上武圣之位。昨日我想着李公子之事,便婉拒了!安广全极为气愤,还骂我普渡忘恩负义之徒!我此刻若去求他,他定会要我派退出武圣之争,还要助他夺得武圣之位!” 李和心道:“你普渡三兄弟,本就是要襄助我夺武圣之位的。如今我与你相商,宁愿放弃祖上之契约,换取红文和夏侯仁解除婚约,你仍是不肯。你这番不紧不慢,侃侃而谈,说了如此多的前情后果,你究竟是何意?难道便是要为了契约之故,定要推我坐那武林至尊的名头儿,便要弃红文于不顾了么?” 此时德施竟屈膝跪下去道:“大哥,凭您的名望,武林至尊实至名归!不过,咱们不要那武林至尊的累人位子,您能不能求求安广全出手,救救文儿!我实在是愧对他们母女甚多!” 普渡急忙扶起,目光一凛,并未回答,而是瞧着李和。 李和此时竟毫不犹豫,冲着普渡连连点头! 普渡心下一横,决然道:“好!德施兄弟!你去寻金冠道人孔仙芝!我为红拂妹子送完丹药,便去寻安广全!” 德施在普渡大力托扶之下,仍是强行施礼后,起身便走,径直去寻孔仙芝了。 普渡站在红拂院门外,伫立良久,既未进去,也未发声,只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李和。 终于普渡道:“李公子,你恐九云庵主不待见,便要我带你来见红文一面,从此便再不纠缠。而方才,在德施央求我去请安广全之时,你竟点头应允。你可知,我去求安广全意味着什么?你到底是要成大事?还是要纠扯不清。若要成大事,既然我等三兄弟与师父有血书盟誓,定会全力助你!若是想让我与九云庵主解除订下的婚约,我愧对仁儿,此事不再血书盟誓之列,恕难从命!” 李和就这样跟普渡对视良久,终于道:“方才那自杞德施大头领,是红文的生父?” 普渡答道:“不错!” 李和又问:“那红拂女剑,是红文的生母?” 普渡犹豫了一下,道:“正是!红拂自幼便是在碧霞宫长大,视我如亲兄。德施头领为了一统自杞的大业,宁愿将红拂母女搁置在中原,远离战事。九云庵主不愿他人知晓其夫为德施南蛮,又为了避中原风化之嫌,才故意宣城红文乃是其自幼调教的徒儿!” 李和怅惘甚久,缓缓地低下头来,逐字逐句道:“普观主,我李和不堪大任!自遇到红文之后,便纠结郁积!从我方才点头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不做他想!我堂兄经常劝我,如今便做了逍遥王孙,岂不好么?但我年少狂放,决意效仿先祖!可自从我离开燕云岛,方知天下之大,方知我李和之小!小到连儿女情长都能左右我之喜怒哀乐!” 说着说着,李和竟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可笑我李和,自认为大材,自觉有大志!我根本做不到德施大头领那般果决英武,一统自杞!蟪蛄朝菌而已!妄自辜负大家之心!德施,一方豪强,自杞霸主,竟为了女儿向普观主毫不犹豫便跪了下去!从我点头那一刻去,我意已决,只要是有万一之机会,能救出红文,什么武圣之位,什么契约血书!我都能放下!我只求红文平安而已。即便是果真救出红文,我也不再求你解除红文于夏侯仁的婚约。惟愿她喜乐无忧,我愿足矣!” 言毕,李和扭过身,朝着德施远去的方向追了下去。 李和,已为了心中所爱,选择了放弃和无私。 有时,无私并不是一件利人而损己的事情。 如果真的有命运主宰人,那也是每个人所有的经历塑造了自我的性格,命运又通过性格决定了每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