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原定是太子登基的日子,宋楚渝却还留在豫州中日日搜山。 不止是搜山,他几乎将整个豫州城中和城郊都翻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宋楚渝像癫狂了一般,日出便带人去搜,深夜才回别院,一日进食也没超过三次,睡觉也没几个时辰,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搜”,看得最多的就是豫州的舆图。 姜舒姜巍将自家王爷的执着看在眼里,却也苦在心里。 豫州城内外,唯一没搜的就是悬崖峭壁之下了,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但没人敢说,也没人敢问宋楚渝何时归京,如何庆贺新帝登基。 但八月十八,宋楚渝又收到了一封来自于苏润平的八百里加急信件——太子薨。 所有人都懵了。 信中苏润平简单说明了太子为何而薨。 八月初十,京中发生了一场由异族人发起的暴乱,太子为安民心亲自平乱,却在救一名马蹄下的孩童时不幸被异族人刺杀,那异族人刺杀了太子后便切腹自杀了。 八月十六,中秋刚过,在原定登基大典的前夕,昏迷多日的太子终于没熬住,与世长辞。 为何京中会有异族人,只能由太子到了地下再问梁幽帝了。 梁幽帝是刚故去皇帝的谥号。 宋楚渝走后不久,京中就莫名传开了皇帝的所作所为,再加上本就没什么功绩,三公九卿商议下,最终为他定下了恶谥“幽”。 暴民残义和淫德乱国皆曰“幽”,倒是十分合适,举朝上下无人敢反对。 但太子流落民间多年本就可怜,一回来便是接手烂摊子,为救民而英年早逝,更令群臣痛心疾首。 皇后听闻平乱之事,不悲不泣,只昂着头问了一句:“平乱危险,吾儿勇否?” 秦书明率军磕头:“太子英勇,爱民如子,三军楷模。” 皇后终于流下眼泪:“好好好,不愧是我方家之后。” 然太子一走,皇后却跟着倒下了,至今昏迷不醒。 京城上下都已在流传大梁气数已尽,要亡国了,一时人心乱乱。 朝中也不能一直群龙无首。 梁幽帝和太子都没有子嗣,几经推磨下,三公九卿含泪跪请瑞王宋楚渝登基。 虽先太后生前未当过皇后,死后却是梁幽帝亲自追封的“孝端恭懿圣文皇后”,那便是正经皇后了,如此瑞王便占了个“嫡”字。 再者,他在短暂代政期间为京中办下不少实事,能力朝臣认可。 还有重要的一点,梁幽帝故去后,大梁子民信了因果律,不足一月,民间又掀起了推崇道禅的热潮,举国上下突然传开瑞王妃在修行期间诸多为民请命之事,自古传得最快的便是流言,一时间瑞王和瑞王妃都负上了圣名。 乱世需要圣人,尤其是家国生死存亡之际。 如此,瑞王自然就是众望所归的继位人选。 苏润平在信中言辞恳切,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恨不得飞到瑞王跟前跪下求他登基,信笺的点点斑驳也足以说明他对于太子之死的心痛和对大梁江山的忧虑。 宋楚渝脑海中闪过那被埋在混浊河水下的皇陵,一时有些恍惚。 大梁真的要完了吗? 可是他们明明拼死破阵了啊,为何结局还是如此? “王爷。”姜舒和姜巍跪哭道,“若王爷真的撒手不管,王妃所有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两位天师的羽化也都没有意义了啊!” “王爷,归京后可命人举国搜查。” 宋楚渝心头一震。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交代下去:“明日归京。” 说罢,他又转身出门,去了元曦失踪的那片山林中。 这一天,他身边未带一人。 他找了许久,仍是没有发现踪迹。 他坐在悬崖边上直到日落时分,独自咀嚼胸腔中的悔意和痛意。 他想起母后头七那日,他回府后睡了一天,醒来时便是这样的夕阳撒在她的身上。 他们之间有许多回忆,他念了所有过往,到最后脑海中最清晰的,却是那日傍晚的景象—— 她像光一样朝他走来。 他伸出手试图握住夕阳的余晖,却抵不过云层的吞噬。 “吾妻祯宁……” 日头已下山崖,他掏出怀中的数封书信,扬向悬崖间。 那是她离京后,每每念及她时,他所写下的字字句句,他没送出,因为他那颗蠢钝脑袋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每封书信皆是“吾妻祯宁”开头。 相思若是无从寄,唯盼卿心知我心。 “王爷,天黑了,下山吧……” 姜舒一直在山下候着。 宋楚渝叹了口气,咽下苦楚。 “此刻开始,豫州城中每座山头都派人把守,日日搜寻不可间断。再派人想法子做舆图,看看这崖下连着何处。” 姜舒一愣,做舆图,怕是废人废财力,王爷还没登基,便如此…… “王爷……” 宋楚渝却不理会。 既有权势,为何不用? 他不想用权势左右他人生死,但他要左右她的生死,他不想让她死,他也不信她会离他而去。 “下山。” …… 八月二十二,距离梁幽帝逝世不过一月,京中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楚渝骑着他的白马穿过京中闹市时,惶然想起那日成亲,他也骑着这匹马带着她的花轿穿过大街小巷,将她领到瑞王府。 那时满城喧嚣,喜气洋洋。 如今一片死寂,虽人来人往,却无人敢喧哗。 满街白幡飞扬,将京中人的不安渲染得更加浓烈。 从四月十八至八月十七,接连送走了太后、皇帝、太子,又听闻瑞王妃下落不明,京中人除了忧虑,只剩恐惧。 幸好瑞王回来了—— 宋楚渝火速定下已故太子宋廷煊的谥号:文昭敬德皇帝。 群臣惊愕万分,故太子文采斐然、光明磊落,也恭顺敬老,文昭敬德之称倒也合理,可这“皇帝”封号,却是连苏润平都觉得十分不妥。 “如何能将太子追封为皇帝呢?” “为何不能?” “大梁开朝至今并未有过这般先例。” “大梁开朝至今不过六代君王,莫不是往后漫漫长河做任何事都只能因循守旧?大梁开朝至今也没一个君王伙同外敌残害自己臣民的。现下大梁百废待兴,同开国又有何异?” 文武百官,皆不敢有所言。 自从豫州回来后,瑞王就成了这般说一不二的武断模样,但幸好他做下的决定是对得起臣民、对得起天地公义的。 倒也无人反对了。 封了太子为皇帝,皇后自然就是太后了,可是皇后与瑞王到底同辈,一时间封号也很难定,况且人只是昏迷了,却不是死了,更加难以定夺。 宋楚渝却只是说:“此事百官慢慢商议,终会有好的结果。” 朝臣知道了,这位即将上任的君王,只管紧急且重要之事,像这般重要却不紧急之事,他是不会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