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倾盆落下，地面汇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殷红刺目的血水顺着水流，泥泞不堪，肆意蔓延各地。 舒濯清面无表情，手持一柄浅绿纸伞，怀中抱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斑斓孔雀，朝着殿内缓慢踱步。 他的身后跟着表情迟钝的妖魔，那妖魔遍体黝黑，其间夹杂着赤红色，泛着些许滚烫之意。 妖魔看上去毫无神智，好似被剥夺灵魂的傀儡。 他没有打伞，冰冷狂躁的雨水径直落在其身，不断升腾起滚烫的白雾，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轰隆隆！ 高大的石门像是触及到什么机关，自动弹起。 看到关在石牢中，生不如死的貌美女子之时，舒濯清妖异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被关进石牢的，正是他的妻子，妖庭大公主茕华。 “华儿，这杂毛孔雀，为夫替你带来了。” 茕华脑袋晕晕乎乎，在看到夫君的一瞬间，当即神情一震。 自己刚发动政变不久，尚且未能逼迫父皇交出妖庭令，回到寝殿中，不过是喝了夫君递来的一碗回气汤药。 便失去神智，昏昏沉沉睡了过来。 待到自己醒来，便已被关在此方石牢中，浑身仙力就如同被禁锢那般，无法施展。 当看到一脸阴狠的枕边人，堂而皇之出现在自己面前，身后又跟着散发着岩浆气息的摩白武器，茕华又怎会意识不到？ “摩白？！” “夫君，你……” 茕华神色一怔，顷刻间双目通红，不禁泪水涟涟。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生产后没多久，夫君借着父皇欲召七弟回京一事，大做文章。 父皇常年不立中宫之位，无非是因为自己寻了人族夫君，引得父皇不满。 二弟血脉中下，根本不配享占妖庭之主的位子。 她本以为，自己背叛夫君，诞下血脉高贵的麟儿，便能让父皇彻底放下心来，将中宫之位传于自己。 可直到麟儿坠地，父皇未有任何行动，反而却欲召见七弟回京。 一时间她急了，父皇宁肯将皇位传授半人半妖的七弟，也不愿意传授于她。 怀着恼羞成怒的心情，再加上对夫君的愧疚，茕华忍无可忍，赶在七弟进京前，命令墨影军发动政变。 而如今，真真是印证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夫君，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足以毁灭仙界的摩白，你为何要与仙门勾结？” 舒濯清笑得温暖明媚，对茕华的质问置若罔闻，而是将怀中的小孔雀抱在茕华面前。 “华儿，这是你生下的宝宝。” “来，好好看看，左右也是最后一面了，好好看看你生的杂毛孔雀。” “马上，他就要去见他亲爹了。” 说罢，舒濯清的表情愈发狰狞，阴森的眼白遍布通红血丝。 “谨元，将这杂毛孔雀给我串起来，做成烧烤！” 身后的妖魔闻言，迈着生硬的步伐，行走移动好似木偶那般。 陡然间，一只血红炙热的滚烫大手猛得伸出，朝着怀中的小孔雀抓去。 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炙热气息，幼小的孔雀发出阵阵嘶鸣声。 “不！！！” 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声，这头刚出世没多久的小孔雀，便彻底被岩浆湮灭，化作灰烬。 “哭什么哭？烦死了！” “死个杂毛孔雀，有什么好哭的？” 听着大公主茕华的哭声，舒濯清愈发暴躁起来。 修长的右手一把扼住茕华的下巴，语气生硬冰冷。 “华儿，你我夫妻一场，你却欺我叛我，你说，我该如何待你？” “不如，把你也做成摩白，每日相伴我左右，这样也好，你就再也不会忤逆我了……” 什么？ 茕华睁大双眼，此刻阴毒狠辣的舒濯清，与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全然不同。 一道眩晕的白光闪过，茕华再度失去意识，昏昏睡去。 …… 半醒半睡间，茕华迷迷糊糊，过了好久才想起，自己怀胎数月生下的孩儿，已被舒濯清亲手杀死。 而她对妖庭主位的多年谋划，也彻底沦为泡影。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就连睁眼、小幅度移动手指脚趾这类简单动作，都难以完成。 唯有意识清晰。 忽然间，一道稚嫩阴沉的声音，传入茕华的耳朵。 “师尊，这人是越来越丧心病狂了，竟将自己的妻子、丈人送来做实验，他倒是脑子活泛，怎么不将他妹妹送过来呢？” “我看这人越来越癫了，咱们真要继续跟他合作下去吗？” “听闻七皇子已集结大批鹤鸣军，就等着攻破妖庭，咱们的身份一旦见光，岂不是人人喊打？” 另一道年迈沉稳的女声继续道。 “不必，实验有了极大的突破，不管是道宗的谨元尊者，还是如今的鹤帝，他们身体根骨都与数万年前的小世界大相径庭，不可同日而语。” “只要鹤帝这具身体能够顺利转化，什么七皇子、道宗，不足为惧。” “舒濯清那个疯子，疯就让他疯，管那么多干嘛？只要能带来试验品，随他怎么闹。” 稚嫩的声音再度传来。 “师尊所言极是，若不是舒濯清那癫子弄来仙门资料，有着祖师的悉数经验，咱们也不会这么快掌握核心数据。” 正在此时，另一道年岁稍长些的男声，也插了进来。 “说起来，师姐，你还记得308号世界吗？当时摩白逃窜此地，咱们可是追踪了许久。” “本以为此次舒濯清弄来的资料，还能再查看一番308号世界的现状，谁料竟然就此失踪了。” “我记得舒濯清说过，前几日他带兵围剿妖魔，就遇到了一个能使出岩浆的人族仙子，伪装成鲸妖的模样，逃了出去。” 女声一怔，随即道。 “我晓得，按照舒濯清的口吻，那仙子易容术了得，他也是过了许久察觉到端倪，这才意识到是使了什么高明的易容之术。” “也不一定是308号世界的余孽，说不定是仙门隐藏下来的其他弟子。” “再者说了，不管对方是何用意，都奈何不得我们，昔日妖庭的官员乃至墨影军，转化成摩白武器的成功率，已然达到三成。” “凭咱们如今的实力，旁人可轻易奈何不得我们，咱们抓紧时间，尽早打破封印，将摩白神女释放出来，才是正道。” 三人一边聊天，一边不知在做些什么，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声音，极为恐怖的惨叫声。 而这惨叫声，不是别人，而是二弟。 茕华对这道声音太过熟悉了，与二弟你争我斗多年，本以为是成王败寇。 谁能料到，如今会成为这般模样？ 夫君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通仙门余孽，做出如此勾当。 她忽然想起，与舒濯清成亲前夕，父皇曾告诫自己，若真是喜爱舒濯清这个人族，大可纳作一方小妾，无需许诺正夫之位。 若是当初遂了父皇的心意，不给舒家这么大的权力，是否就不会演变成这幅模样？ 反观其他皇亲贵胄豢养的仙男仙女，可以宠爱、可以赏赐，反倒相安无事。 本以为自己多番忍让，会让舒濯清过得开心些，谁料到，却一步步养大其野心。 念及往事，茕华心中顿觉酸涩，眼泪悄然滑落。 “咦，师尊，这公主醒了！” 声音传过耳畔，茕华身形一震，一直无法睁开的双眼忽然间睁开。 刺目的白光正面照耀而来，令人倍感眩晕，茕华忍不住侧过头去。 然而，她惊愕的发现，自己的四肢皆被泛着幽光的冰冷铁器捆住。 旁边的白色床板上，躺着众多昏迷不醒的妖魔，有些与自己相熟，有些仅有一面之缘。 “真不愧是妖庭大公主，跟鹤帝一样，中了迷迭散剂后，这么快就能醒！” 嬉笑声、脚步声不断靠近茕华。 茕华好不容易适应了耀眼刺目的白光，然而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令她倍感恐惧。 方才那三位交流的仙门余孽，竟是同一个人。 那是一具肥硕扭曲，好似蛮牛般的丑陋体型，不，应该说这就是蛮牛的四脚身躯，好似寄生虫一般，长出了三颗头颅。 脖颈的两侧，分别宛若畸形的肿瘤一样，生出两颗大小不一的头颅。 最中间的是那位年迈女仙，整张脸呈现出幽青深棕色，好似苍老的树皮。 左侧的头颅是年迈的男仙，右侧更显小的头颅则是那道稚嫩声音的主人。 哒哒哒。 蛮牛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茕华走来。 三颗头颅来到茕华面前，齐刷刷将嘴角咧至耳根，露出泛黄不齐的牙齿，笑容狰狞诡异。 腐烂的臭气传来，纵是本体为妖魔的茕华，见识过不少妖魔鬼怪，也从未见过这等令人作呕的模样。 “既然都醒了，那就她了！” 说罢，畸形肥硕的身躯忽然裂开，伸出密密麻麻的人手，朝着茕华抓来。 “啊！！！” 九鲤一声惊呼，随即猛得跌落在地。 看着面前的娇娇女，秦熹一脸无奈。 说好的比划一场，自己都还没施展三成实力，这位小公主便已倒在地上，哭哭啼啼。 “秦熹，你干嘛下手这么重嘛，抓痛人家了！” 九鲤一把抓着秦熹冰凉的手，在秦熹的帮忙下慢慢起身，嘟囔着小嘴抱怨。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几人嬉笑打闹着，朝着营地走去。 沿途中，他们看到了很多带着全数家当，拖家带口逃至鹿城的流民。 他们中，有妖魔有人族。 “都是从帝城逃过来的，听说最近几日，帝城都在大肆抓捕无辜妖魔、人族。” “凡是被抓去的，没一个能回来。” 黑背狗妖跟在秦熹身后，看到游离失所的难民，忍不住有感而发。 九鲤嬉笑的笑颜，顿时沉默，“大姐姐怎会这般残暴？” 秦熹走在最前面，一言不发，这几日，从帝城出逃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这世道，怎么越来越乱了？ 若是在大顺也就算了，可这里是仙界啊。 气氛骤然沉默下来，几人不再嬉笑打闹，而是一言不发。 秦熹面无表情，距离来到鹿城后，她从一开始的戒备，再到如今的安然自若。 知晓自己的身份后，九鲤、黑背狗妖他们，却不似自己所想那般。 似乎在无形间，大家又回到了在林间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尽管危险重重，却互相信任。 当然，这是建立在秦熹发现，七皇子的身侧，有着道宗势力的前提。 事实上，道宗能苟延残喘的原因，与这位七皇子及其生母的暗中帮扶，脱不了干系。 在鹿城，秦熹同样见到了百里梧州遇到的贺日贺月等人，乃至抱元坞全宗上下。 唯独遗憾的是，秦熹并未见到谨元尊者。 一路沉闷无话，告别九鲤、黑背，秦熹回到房中，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前不久，她曾找机会重回荆武大陆，自己提供了四条仙脉后，陆令珏等武者的异变似乎有些好转，却也未能全然好转。 出于本能，她并未将自己与荆武大陆的秘密，告知其他人。 而七皇子赠予的亲封令，秦熹也不曾使用。 上次斩杀异厄莽时，获取了将尽两百万点妖魔精元。 秦熹说不准这点妖魔精元是否足够，如今身在鹿城，又不能随意杀害驻扎此地的鹤鸣军。 这便是与妖魔势力有交情的弊端。 “秦姑娘……” 门外传来一声儒雅的声音。 秦熹缓缓起身，来至门前，只见一袭纯白羽衣的少年，站在门外。 此刻，夕阳西沉。 橘红余晖下，层林尽染，万物笼罩着一抹微光。 白羽少年亦是如此，在柔和余晖的照耀下，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甚是好看。 妖魔与人族最大的差别，便是人族的外貌乃是天生。 而妖族不同，当他们能幻化人形时，往往能依照自己的喜好，决定自身外貌。 换言之，便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捏脸。 当然，捏脸只限于初次幻化人形，一旦敲定，便终生不可更改。 而化作人形后，随着年岁渐长，也会如同人族一般日渐衰老。 尽管他们也会衰老，但毕竟人均建模脸，大部分妖族的颜值普遍较高。 这也难怪，秦熹会对九鲤多番照拂了。 “七皇子，怎么了？” 七皇子鹤云唇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 “那日我在林中，亲眼见到姑娘与那异厄莽交手时，手段层出不穷。” “若是没有猜错，姑娘的仙域少说也有三种。” “而这其中之一，应与摩白武器如出一辙才是。” 秦熹神色一僵，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顿时沉了下来。 果然，自己就不该沉浸在美色中，这丧门星过来准没什么好事。 念及此处，秦熹不欲多言，随即转身溜进房中，正欲将门关起来。 “等等！” 木门被死死抵住，戴着半边镶边面罩的七皇子鹤云，仍旧不依不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