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叫仲深的书生摇摇头，看向了徐溥。</p>
他是琼州人，朱康口中的桃渚之事他是真不知道。</p>
徐溥倒是知道这件事儿，他是南直隶常州人，和浙江挨着，消息也比较灵通，解释道：“桃渚之事是正统四年的事情，当时倭寇乘坐大船从东海而来，自台州府登陆，初被指挥佥事陶成所败，却是迅速转移，夜袭桃渚城，桃渚没有防备，被一举而下。”</p>
“倭寇在桃渚大肆烧杀劫掠，官庾民舍，焚劫一空，城野萧条，过者陨涕。”</p>
“我在常州时候认识一个商人，他当年去过桃渚村，后来他和我说过，当时的桃渚城极为惨烈，男丁全被杀害，老弱被砍去头颅，甚至有婴孩被人用开水活活烫死，不过整个村子却没有几具年轻女人的尸体，想来是被倭寇劫走，最后不知去向。”</p>
“那当时的浙江备倭卫在干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桃渚村有我大明子民被杀吗？”叫仲深的书生愤怒地质问道。</p>
朱祁钰说道：“这位徐公子不是说了吗？当初的指挥佥事陶成率军击败了倭寇，不过却因为没有大船，无法追击倭寇，这才被倭寇趁虚而入，偷袭桃渚得手。”</p>
“那他就不知道提前去桃渚布防吗？”那个叫仲深的书生继续质问道。</p>
朱祁钰一翻白眼，很明显对于这个问题很是无语。</p>
“这位朱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名叫仲深的书生不干了，这明显是看不起他的表现啊，再怎么说他也是大明的举人，在地方上很有威望，即便面对琼州府的黎知府都平等相待，面前这个朱康是什么意思！</p>
一旁的徐溥尴尬提醒道：“此事没法提前布防。”</p>
“为何不能提前布防？我看就是这个陶指挥畏敌避战，朝廷应当严惩。”叫仲深的书生怒道。</p>
朱祁钰反问道：“既然如此，想来你应该知道倭寇何时来袭扰我大明，从何处登陆，人数多少，会攻打哪座城池了？”</p>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顿时哑然，他哪里能知道倭寇什么时候来啊！他要是知道了，那他就是倭寇了。</p>
朱祁钰冷笑问道：“怎么？你是不知道吗？或者咱们换个办法也行，你将你的整个家族全部迁到东南沿海，安置在靠海的位置，然后你应该就能预测到倭寇什么时候攻打你们家了吧？”</p>
“你”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顿时大怒，随即露出讥讽的表情，冷哼道：“这位朱公子交友广阔啊，居然能让我丘氏一门随意迁徙到东南沿海，这是真不把国法放在眼里啊。”</p>
大明户籍制度严格，想出个门都要路条，更别提整个家族搬迁了，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儿。</p>
没想到朱祁钰点点头，说道：“这你就不要管了，反正我有办法做到此事，若是敢的话就点头答应下来，不敢的话就别废话。”</p>
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马上就不说话了。</p>
他也不是傻子，看朱祁钰这打扮和气势，说不准还真能办到此事，他是如今琼州少有的举人，哪里肯搬到东南去做凤尾，江浙那面的科举太难了。</p>
见场面有些尴尬，徐溥出来打圆场道：“二位就不必太较真了，今日只是闲谈而已，全当交个朋友了。”</p>
“况且那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诗句的确是震人心神，不管是谁说的，必定是大贤。”徐溥强行转移话题道。</p>
叫仲深的书生立刻接道：“的确，这天下能有如此人物，真的想结交一番啊！”</p>
朱祁钰却是冷笑道：“徐公子不必强行提起别的，我与丘公子所说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p>
然后转向那名叫仲深的书生，问道：“怎么样？敢不敢赌一下，看看你全家搬过去，要多久会死在倭寇的手里呢？”</p>
丘仲深大怒，拍案而起道：“你这人为何如此无礼？我邱家居住在何处，哪里需要你来置卓。”</p>
朱祁钰仍旧是冷笑道：“原来邱公子也不过是一介书生，只会动嘴说说，却无半点担当，果真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啊！”</p>
“陶指挥千辛万苦在前线搏命，也不如书生的一句话，怪不得赵宋的时候，虽然儒学昌盛，有程朱那样的大家，却仍旧被辽金蒙古轮番欺辱，每年给人家岁币，连皇帝都被人捉了去，但还是没人敢像汉朝班超一般投笔从戎，以身抗敌。”</p>
“希望我大明的书生莫要如此无能，只会躲在别人背后耍嘴皮子，却是手无缚鸡之力，连只母鸡都杀不死，我大明要这样的书生有什么用处？朕真的是太可笑了。”</p>
朱祁钰训斥得痛快，却差点说漏了嘴，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没有彻底露馅。</p>
徐溥抬眼看了看朱祁钰，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迷惑。</p>
那个丘仲深却是立刻反驳道：“武人护卫边关，镇压天下不臣，文人掌握朝政，辅佐君王牧民，为百姓求一条生路，此乃天道，当今圣天子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得万民称颂，怎么到你这里却说什么投笔从戎？那是我等文人需要做的事情吗？真是不知所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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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着徐溥拱拱手，道：“反正我与二位也说不到一块去，就不在这里废话了，告辞！”</p>
说完转身就走。</p>
徐溥和丘仲深却没有出声挽留。</p>
直到朱祁钰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突然驻足，转身对着丘仲深说道：“希望丘公子未来入了朝堂，不要忘记今日之事，做事之前多替百姓想想，给他们一条生路。”</p>
说完直接便下了楼，王成和诸多护卫赶紧跟上。</p>
徐溥和邱仲深留在二楼，邱仲深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生气道：“真不知这个朱公子哪里来的，居然如此强词夺理，差点没气死我。”</p>
徐溥却是面色严肃地道：“方才这位朱公子说的那句真的是太可笑了，最前面那个是真字，还是朕字？”</p>
“什么真、朕的？时用你在说什么呢？”邱仲深没理解他的问题。</p>
“算了，没什么。”徐溥摇摇头，不再去追究这个问题，只希望是自己听错了。</p>
即便是天子又如何，自己又没得罪他。</p>
这面朱祁钰缓步走下了楼，王成连忙跟上，轻声道：“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教训教训那个书生？”</p>
朱祁钰摇摇头，道：“教训什么？这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书生这么想的，而是有宋以来书生都这么想，当年韩琦一句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儿，此岂得为好儿耶，让天下武人再没有地位，殊不知这天下太平，靠的是武人在边关餐风卧雪，浴血拼杀，这些腐儒不给天下添乱就不错了。”</p>
王成轻声劝道：“陛下，老奴想劝您一句，并不是所有文人都是腐儒，如今在南京督军的靖远伯还是有军功的。”</p>
朱祁钰听了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反问道：“哟呵，王大总管，最近朕是不是没怎么教训你了，都学会来堵朕的话头了？”</p>
王成笑笑，尴尬答道：“老奴这不是看您心情不好吗？”</p>
“心情不好你还来堵朕的话头？”朱祁钰没好气地道。</p>
王成笑着答道：“陛下，老奴想说的是，自古以来也只有一个班超，陛下能有一个王骥已经不错了。”</p>
朱祁钰的确被他这句话逗笑了，指着王成道：“王成，你说这话表面上是安慰朕，实际上是想说朕不知足吧？”</p>
王成笑笑，没有回答。</p>
朱祁钰略带自豪地道：“不过朕的确不知足，所以朕打算调教下一个王骥出来。”</p>
“陛下说的是大都督府军法司主事王越吧？”王成轻声问道。</p>
朱祁钰点点头，道：“对，你也知道，朕和王越聊过，朕很看好他。”</p>
王成刚想说话，一旁突然传出一阵嘈杂之声。</p>
“曹老六，你欠的银子也该还了吧，再不归还，老子可就不客气了。”一个粗鄙的声音大声嚷道。</p>
另一个声音哀求道：“谢大爷，您再宽限几天吧，小的这生意也一般，实在凑不出十六两九钱银子啊！”</p>
“那不行啊！你借债的字据可是在这儿呢，当初只说借一月周转，但是这都两个月了，你让周边的街里街坊都来评评理，看看到底是谁有错在先？”那个粗鄙的声音继续道。</p>
“但是当初我只借了十两银子，先前和你谢进谈的是一年三成利息，结果你们勾结大和尚，欺负我不识字，字据上写成了一月三成，一年还款也改成一月还钱，哪有你们这么干的，这不是不给我留活路吗？”曹老六无奈，只得爆出猛料，说实话，他一个小老百姓，真心不愿意和面前的谢进闹翻，他的背景太深，顺天府衙门都不太愿意管，哪里是他一个普通百姓能抗衡的。</p>
谢进立刻暴怒道：“曹老六，我警告你，你不要胡说，大兴隆寺的师傅都是得道高僧，哪里会欺负你一个小老百姓，小心我去县衙告你一个诬陷之罪。”</p>
曹老六也是怒道：“你凭什么告我啊，要告也是我告你！”</p>
谢进狞笑道：“嘿，曹老六，你告我什么？你借债的字据可是签字画押的，上面还有你的手印呢！”</p>
说着还拿出一张借据，抖开来让围观的人观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