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向凌已经调任青云区区委书记，将康建带了过去，担任区委办公室副主任，从副科提到正科。该区政法系统自然成为钱晓伟的优先拜访目标，自然又是高规格接待。 区公安分局局长罗民主在天鹅湖大酒店设宴，钱晓伟和康建分列在他的左右，两个最能喝酒的派出所长被调来作陪。 在座的除了钱晓伟和康建，其余的都是警察，可是穿着警服的，只有秀峰路派出所所长罗奎。 钱晓伟见两位所长闷头闷脑一言不发，便挑起了话题：“罗所长这一身行头，威武得很呢，我小时候做梦都想穿上它。” “本来该换的，不是要赶时间嘛，没来得及。”罗奎望着罗民主，又像在搭腔又像在解释。 罗民主笑道：“幸亏没换，要不然今晚谁代表警方啊？” 大家都跟着笑。 钱晓伟说：“当了10多年记者，一直想到警营探秘，看看装备啊武器啊什么的，如今算是梦想成真了。” 罗民主说：“这个不是问题，宣教科米科长以后可以带着你，去看看防弹衣、枪械、生命探测仪这些东西。我们的共建单位组织职工来参观过几次，看得出他们对了解这些装备蛮有兴趣，还有人开玩笑说要跟警察上街执勤哩。” 谈笑间，菜已上桌，开始举杯。 基层派出所长跟机关民警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开始还彬彬有礼，后来喝到兴头上，罗奎干脆扒了那身皮，捋起衣袖，招呼另一位所长，一左一右将钱晓伟夹在中间。 罗奎一把挽住钱晓伟的肩膀，说：“钱记者，你们文化人骂我们是土匪，这个称呼我就爱听。没有一点匪气，怎么能压住邪气，怎么能保一方平安，是吧。我们公安……应该说是我罗奎，交朋友就认一条，一起下过乡，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一起醉得像娘娘。” 钱晓伟笑着转过头，看了一眼罗民主。罗民主也不望他们，只顾笑眯眯地喝着茶，对这种场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钱记者，我罗奎这个兄弟，你认不认？”罗奎还在吆喝喧天。 “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钱晓伟也兴奋起来，他还真喜欢罗奎身上的那股豪气。 “好，认了兄弟就先来三杯。”罗奎一连干了三杯，杯子在桌上砸得啪啪响。 钱晓伟也痛快地一仰脖子，三杯酒穿肠而过。 这边唱罢，那边的所长又粉墨登场，在兄弟长兄弟短的热乎劲中，钱晓伟已经喝得摇摇摆摆了。 看到钱晓伟快要招架不住，康建忙起身过来替他代酒解围。这个时候，两位所长的眼里，哪还有区委办公室领导，任康建怎么说，就是不肯。 康建只得向罗民主投去求援的目光。罗民主拍拍手，敲起了收场锣鼓：“好，好，大家都很尽兴。你们也别一次就把钱记者搞怕了，以后他给我们做报道时，要是写上几句醉话，谁都喝不起那一壶哩，今天就这样吧。” 整整一个星期，钱晓伟穿梭在几个区公安分局和市中级人民法院之间，几乎天天泡在酒缸里。他喝得壮志凌云时，恨不得立即授予白酒第五大发明的崇高荣誉，呕得天旋地转时，恨不得将发明酒的人挖出来挫骨扬灰。醉生梦死中，他对人生有了更清醒的思考和认识，这个世界上，能把人捧到天上又打入地狱，令人爱之入骨又恨之入骨的，除了钱和女人，恐怕只有酒了。 钱晓伟之所以一直没去市公安局露脸，是因为还没有找到一块敲门砖。他不想空着手去，一定要带上有创意的东西，一炮就能轰开市局的大门。 这天又在办公室冥思苦想，回忆起罗民主说的共建单位有人要跟警察上街执勤的玩笑话，钱晓伟突然眼前一亮，市民大多对警察这个职业怀着好奇之心，如果征集和组织志愿者与警察同吃同行同工作，既能密切警民关系，又能增强老百姓的安全感和正义感。 钱晓伟马上动笔，《关于市公安局组织开展“我当一天人民警察”活动的建议书》一气呵成。 第二天上午，钱晓伟来到市公安局新闻中心，拜访中心主任黄兢。握手寒暄后，黄兢说：“钱记者，有重大案件和重要警务动态时，我们都会及时发布通稿，到时会联系你的，以前王利军和吴鹏都是这样。” 钱晓伟客气道：“有黄主任亲自操刀和把关，我也乐得做个懒人。” 两人聊了一会近期与公安相关的社会热点和媒体动向，钱晓伟明显感觉到，黄兢说什么都要留一半。他最不喜欢话说一半的人，闪烁其词欲言又止，正如前列腺患者，尿拉到一半突然停了，也没有完全停，滴滴答答淋漓不尽。他看着黄兢，就像医生看着前列腺患者，无药可救，只有干着急。 急也没用。钱晓伟想，王利军他们跑了那么多年，都没有真正融进这个圈子，自己初来乍到，就凭三言两语几句套话，怎么可能让人家掏心掏肺？ 敷衍得差不多了，钱晓伟双手递上建议书，说：“黄主任，我刚刚接手这条线，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和建议，让您见笑了，请您多指教。” 黄兢看完，注视着钱晓伟。钱晓伟心里有些发毛，生怕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奉上见面礼，反而闹出什么笑话。他正忐忑不安，黄兢说：“钱记者真是有心人，我下午就呈送局领导。” 钱晓伟刚出市公安局大门，就接到青云区分局宣教科米科长的电话，说全市即将全面推广的民警自行车巡逻，明天上午九点在秀峰路派出所开始试点，请他前去采访。 9点不到，钱晓伟就来到秀峰路派出所，只见办公楼前坪，整齐摆放着10多辆崭新的自行车，米科长和罗奎正站在那里说着什么。 钱晓伟刚打开车门，罗奎就吆喝着：“兄弟啊，你开着小包车耍威风，我们骑着自行车吹北风，人比人气死人哩。” 这个罗奎还真不见外，第二次见面就大呼兄弟，钱晓伟心里热了一下，顺着话说：“兄弟，你们城市骑兵才真正威武呢。” 钱晓伟上前，跟两位握过手，问起了自行车巡逻的事，也算是开始采访。 米科长说：“如今两抢一盗案件，主要发生在非机动车道和背街小巷，机动车进出都不方便，徒步巡逻速度又太慢。骑自行车巡逻啊，可以充分发挥机动灵活的特点，弥补这些不足，还方便随时接警帮助市民。” 钱晓伟跨坐在自行车上，说：“要是再配个小药箱就好了，可以随时救助遇险受伤的群众哩。” 米科长赞叹道：“这个建议太好了，我回局里就跟领导汇报。” 正说着，江南电视台的记者来了。 罗奎拍着钱晓伟的肩膀说：“兄弟，那天晚上没有尽兴，我先上街吹吹风，中午一起喝几杯啊。” 11点多，罗奎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回到所里，拉着钱晓伟、米科长还有一位副所长出去吃饭。走到门口，他又折回去换了便装。 今天不代表警方啊？钱晓伟笑道。 罗奎说，今天代表自己，诚心诚意陪你。 钱晓伟从喝酒就看出来罗奎是个痛快人，他喜欢交这样的朋友。两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加上副所长在一旁呐喊助威，罗奎更是酒后高歌且放狂。 “兄弟，你该敬我一杯呢，最近我们所破了一个大案，抓了十几号人，他们专门色诱和敲诈领导……” “罗所长，别再喝了吧，下午要上班，莫误了大事啊。” 一直乐当听众的米科长，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罗奎的话。 钱晓伟从米科长的表情和“莫误了大事”的话外之音里，感觉到罗奎说的大案，一定暗藏玄机。他只顾埋头吃饭，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从派出所开车出来，钱晓伟一看快到上班时间，就顺道去了康建的办公室。 康建看到钱晓伟面红耳赤的样子，说，幸福人儿呢，革命的小酒天天醉。 钱晓伟指着古向凌办公室的方向，笑道，书记说有喝不喝也不对。 康建泡了一杯浓茶，递给钱晓伟，说，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 钱晓伟吹着漂浮的茶叶，说，没良心的东西，哪次不是我来看你。 瞎扯了一会，钱晓伟提到罗奎说的那个大案，问康建为什么破了大案秘而不宣。 康建默然，低头看着桌面，半天才抬头说话：“你也不是外人，就告诉你吧，记得千万莫到外面乱讲。这个案子呢，半个月前就破了，是秀峰路派出所端掉一个赌场后挖出来的。一个团伙收集了我们区里一些领导干部的手机号码，安排两个有些姿色的女子打他们的电话邀约见面，然后勾引他们上床，用针孔摄像头拍下现场后，制成光碟进行敲诈。被敲诈的有七八个人，有局长，也有区一级的领导，敲诈金额从20万到50万不等。这样的案子要是公开报道，大家就会追问谁被敲诈了，钱是从哪里来的，迫于舆论压力，市里和区里不但要对这些人进行查处，还要调查资金的来源，说不定还有人要被移送到司法机关。这样一来，影响就会无限放大，区里的形象就全给毁了。所以古书记要求严密封锁消息，也是没有办法哩，稳定高于一切嘛。其实啊，这样的案子很难破，因为没有一个受害者会去报案，这次罗奎他们，纯粹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钱晓伟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觉得康建将领导们说成受害者，有些讥讽和滑稽的味道，玩笑道：“你也是领导，这次没有成为受害者，算是漏网之鱼了。” 康建说：“你还不知道我啊，多好的一个同志。再说了，每个月就这么点死工资，也不敢受害呀。” “碰到这样的女人，真要命。” “她们其实只要钱，真正要命的是摄像头，防不胜防，你这个大玩家，以后也要多留点神哩。” 跟康建道别后，钱晓伟在过道里碰上刚从古向凌办公室出来的孙资。两人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一句话都没说。钱晓伟早有耳闻，孙资跟古向凌走得很近，今天算是眼见为实了。古向凌的办公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出的。 钱晓伟不由得想起，那次从月月红农家菜馆回来的路上，古向凌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今看来，他当时的判断没错，孙资的人品已经得到认可，顺利通过了古向凌的考察。 出得办公楼，两人才勾肩搭背闲扯起来。 孙资得知钱晓伟现在跑政法线，说：“兄弟，今后这一块要是有事，就找你了。” 钱晓伟笑道：“一定，不过这一块啊，你最好不要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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