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星光黯淡，即使明月高悬，也会有云遮月。 普通人哪里分得清摆摊的黑影是活人还是鬼物，有的摊子还算仁义，点个灯焰黄豆大小的小油灯，指望能看清东西，得了吧，顶多照见个模糊影儿，大多数摊子都是黑古溜秋的，借着暗淡星月天光，瞎逛吧。 也有精明的摊主不知从哪来学来的法子，不管客官是人是鬼，只要付的钱是真的就行。 方法是在身前放一木盆，盆子里盛水，水是在香火很旺的庙里供桌上供奉过的。 顾客付的铜钱碎银金子扔木盆里要听见噗通响声儿而不是滚油见水的炸响儿。 那些鬼物用的铜钱银钱无非是丧葬时散在棺材里的陪葬钱买路钱，历经阴煞地脉侵蚀，已嬗变成阴钱，在鬼修眼里算是个难得物件儿，有着不少效用，有的甚至稍微祭炼下就当消耗性法器御使。 在某些炼器师眼里阴钱是常见且好用的阴性炼材，调和阴阳总离不开它，如同炼丹师炼制固本培元的各种丹药时离不开黄精一样。 因需求量大且不断耗用，导致阴钱的价值逐年见涨，使得某些生机窘迫不入流的鬼修专门“养钱”，没错，抓鬼，困在密闭的坟穴里利用鬼身上的阴煞滋养铜钱。 这种方式养成的阴钱不算假钱，但没真正的阴钱效用好，属残次品，勉强能用。 还有就是这类铜钱的选用须是新铸钱，未曾在市面上流通且沾惹太多人气的新钱，不然光那熊熊似火的红尘浊气足以将一只游魂野鬼灼烧成灰灰。 修行圈里有条共识，阴煞侵蚀达十年以上的算作阴钱，且只按阴煞浓郁区分价值，在京城这边的鬼市里，一枚十年份的阴钱约五十两银子的购买力，其他地方因地制宜，大差不差，在五十两和一百两之间浮动。 忘记了，补一句，鬼市里少有摊主接受银票交易的，除非熟人，熟得可以凉了托付之人。 区区一张经过药水特制的纸票太容易造假了。 夜市里的某些黑货的物价非常亲民，只要你不嫌弃货就行。 原先摊主还很谨慎客官是人是鬼，铜钱是真是假。 后来不知何时起，夜市的气氛变了。 摊主身前的水盆子也撤了，似乎客官扔的是人间钱还是阴钱都无所谓了。 点小油灯的摊主越来越少见了，似乎客官是人是鬼不怕了。 甚至路子野得不像话的摊主连鬼甲、冥器、阴生的花草蕈菇都来者不惧，咳咳，来者不拒。 只要路子野，这类鬼物支付的钱物甚至还能玩成翻倍的赚头呢。 鬼市中也有那掘坟挖穴的土夫子“光明正大”地在夜市里摆上几口棺材，挪动棺材盖儿让开个小缝隙供客人探手摸宝，还带燃香限时呢。 某年某月某日某深夜，鬼集。 “啧啧，那棺材底子还带着泥呢，是不是刚挖的？” “谁知道？” “五十文钱一摸，嘿嘿，真便宜，这要是一下子摸出了大元宝来，可不就发财了嘛。” “是啊，真发了呢。五十个铜板换一大元宝，利市发得，嘿，做梦都会笑醒。” “就是。” “哼，你也知道是做梦啊。” “这发大财的好事儿为嘛他们不自己来，偏偏把棺材拉到这夜市里叫卖，不攒亲不待故的让你等发财呢？” “自己来的话，怎么？怕造墓主惦记？都把人家老窝掏了，驮着人家的棺材板儿沿街叫卖了还怕这个？” “好好捋一捋，好好想一想，用点子智慧。” 路人丁对着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的财迷样儿一通教育。 “诶呀，我艹，你踏马谁呀，敢这里来教训爷爷来。”路人乙一脸不服。 “在下京兆府尉堂快班韦景棠，敢问？”路人丁，咳咳，韦景棠韦捕头拜拳道。 “艹，出来一趟遇见街虎了，快走。”路人甲拽了路人乙衣袖转身逃离，路人丙愣了半拍，疾步溜身。 原来这三货是相熟的，平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大恶犯不着，纯靠小恶糊口的街头烂人。 遇上了巡街缉捕的差爷可不就跟耗子见了猫般撒腿就溜嘛。 路人丁，咳咳，韦景棠韦捕头笑眯眯地望着黑影远去，心神气爽地继续漫步游逛。 韦捕头是两月前刚升上来的，奈何顶头上司胡巡尉手底下几位名头很响的捕头存在感太强了，导致他继任捕头一职一段时间以来并无甚谈得上的“业绩”。 这不，韦捕头趁着轮休来夜市里逛逛，稍微找点存在感。 他也是刚发现的，这里的人有些怵官府。 怕官府？ 那就来对地方了。 神气十足的韦捕头继续逛走，至于较真地“纠缠不休”是不会的，他是心生愤懑，不是脑子进水。 自己资历浅需要在胡巡尉的殷切关怀下继续成长，多多历练才能成为胡巡尉的左臂右膀。 年轻气盛嘛，立功心切的心蠢蠢欲动，上面很理解。 所以胡巡尉打算让韦捕头好好歇两天，静静心，歇息好，好为京兆府为府尊为京中百姓再作贡献。 韦景棠是夜里辗转难眠，蚊子哼哼直叫得人心烦意乱，索性换身衣装来这边夜市逛逛。 万一撞运，发个小财呢。 其实韦捕头说的对也不对，那拉着棺材摆摊的土夫子也有可能是专司炼尸养尸的尸修。 一个穷汉损失一点气血换个银元宝，这买卖是双赢啊。 这么玩的尸修脑子灵活得很，知道纵容炼尸吞人气血是条窄路子，滥杀无辜是犯法的，迟早有那么一天要被黑冰台那帮人盯上的，索性来个光明正大的买卖。 你卖血，我给钱，多划算。 这算是坑。 还有骗的。 货真价实的土夫子们早将棺材里的值钱玩意儿摸遍了，随便放进下假货什么的，再拉棺材到夜市里就是哄骗人。 极可能那口棺材都是老道具了，躺过死人没也未可知啊。 反正这年头钻钱眼儿里的傻子简直不要太多。 先来一俩托儿，摸到宝的事儿“偷摸”着宣扬，不怕傻子们不捧场。 一个愿打一愿挨，这怎么说是骗呢？ 只有外行人才称呼鬼集鬼市，行子都亲切称为夜市，嫌犯了某些豪客的忌讳。 怎么能是黑市呢？ 这可是正经买卖。 虽然三不管，却自成规矩。 最大的规矩就是势强你就端着横着，羸弱你就趴着受着。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怀着新奇壮胆子来逛完夜市的游客就注意一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别小觑每一个摆摊的摊主，哪怕它是条狗，也有主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