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天过去了,晨曦悄然洒下。我有点神情恍惚,周围的一切特别的安静,只能听得到飞鸟发出焦躁哀怨的鸣叫还有阵阵凛冽的风声。叶子开始纷纷地飘落,曾经严密厚实的边防军防线开始出现了稀疏的漏洞,透进了粗暴的强风,摧残着树冠内部的叶子们。 比这样的严苛环境更让我感到难受的,是这死寂一般的沉默。 根据之前泰仁部长的汇报,由于树芯的受损,大量的通信线路和营养通道正在因为失去液压和传输介质而迅速坏死,整个部族正在以可怕的速度失去相互沟通的能力。看着周围的叶子正在迅速变得萎靡不振,树皮之下的翠绿色在逐渐褪去,部族的生命力正在飞速地流逝。部族的毁灭,真的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这种让我感到窒息的沉默,大概就是泰懿局长被精神禁锢时的感受吧。无法和外界交流,无法了解自己的亲友的感受,无法向它们表达自己的感受,只能这么在无奈和无助之中默默忍受时光的流逝,甚至连任何的希望和期盼都变得没有意义,慢慢地失去了生命的力量和热情。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处境。 或许,当时泰懿局长的英勇就义,不仅仅是一次伟大的牺牲,对它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虽然处于同样的沉默世界当中,唯一不同的是,等待泰懿局长的是遥遥无期的十年囚禁,而此刻的我却背负着一份最沉重的委托——部族的未来。 我的正上方,一颗圆润小巧的果实正在变得愈发饱满。泰仁部长倾尽部族余力给果实灌输的营养正在让它逐渐染上成熟的鲜红色。 果实熟透坠落之时,便是我的出征之日!只是,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又是一阵强风袭来,吹下了纷纷的落叶,连树干都在微微地摇晃起来。树干在严重受创之后,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强悍挺拔,连整体的平衡都难以保持,仿佛随时会在强风之中轰然倒下。我深深地明白,此刻的长者是多么地努力地在支撑着自己,若是没有长者的努力,此刻整个部族早已变成瘫倒在地的残枝败叶了。即使只有一瞬间的软弱和放松,它身上的数万片叶子和上百根枝干就将彻底陷入灭亡的境地。那长者所经历的那种凭着强硬的精神在巨大的伤口上发力支撑,保持残破的躯体傲然挺立的痛,该会是有多么的剧烈? 其实长者大可不必如此。在如此的绝境之下,就算它向命运屈服,也不会有谁去责备它了吧?那些渺茫的部族的未来,整个部族苟延残喘的最后时光,对将死的长者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然而在这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长者依旧选择了坚持到自己最后一丝气力消散殆尽的那一刻。 晃动之下,似乎加速了我上方果实的成熟坠落过程,让它也开始微微摇晃起来,果实表面的那一抹红色不经觉间已经变得非常浓厚。我感觉得到,那个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我向小昭晃动了一下叶尖,再向着上方点了一下。在所有通信都被隔绝的情况下,我们只能通过躯体语言来进行一些简单的致意和交流。小昭没有什么动作,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我的示意。也罢,我也只是打算和它道一个别而已。如此伤感的时刻,又何必再让大家的内心再难受一番呢? 我们的一生,已经快要到头了。很多事情,大概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忽然,小昭的躯体晃动了起来,触碰到了它身旁的叶子,发出了几声淅淅簌簌的声音。很快,这个声音像是能够传染一般,迅速地在整个部族蔓延开来,悠扬地回荡。 是啊,就算断绝了一切通讯,我们还可以演奏我们族歌“叶之魂”啊。还有什么样的仪式,能够比得上叶之魂更能表达我们对生命的向往,对烈士的缅怀,对亲友的思念呢? 随着叶之魂神圣舒缓的旋律缭绕了整个部族,死寂的树冠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往昔热闹的模样,万念俱灰的叶子们终于重新感受到了生命的脉动和活力,重新焕发出了生机。是啊,至少在此刻,我们依旧活着,又何苦放弃享受生命的所剩余的每一个瞬间而陷入消沉呢?大家的热情越来越高涨,每一片叶子都在用尽自己的每一分气力来演绎生命最华丽的曲调,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来证明生命的存在。 不是所有的情感,都需要语言来表达。 虽然没有言语,小昭对我的祝福,仍能伴随着叶之魂的空灵歌声连绵不绝地传遍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甚至仿佛能让我感受一种淡淡的甜味。或许,这是那一份凝结了小昭情谊的叶之精华传输过来之后,残留下来的甜味吧。 小昭,谢谢你。为我送别的叶之魂,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送别仪式了。 此生有你相伴,大概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了吧。 突然,我感觉到我的营养通道被重新接通了。大量的水分和养分源源不断地灌输进入了我的身体,大量的精粮糊,五行浆,还有几份叶之精华。直到这最后的时刻,泰仁部长仍然在尽忠职守,完成部族托付给它的任务啊。通信线路还是没有接通,也没有任何的信息传递过来,这一条正在传输养分的营养通道大概也是叶需部克服了重重困难才接通的吧。即便如此,我仍然清晰地感受到了部族对我的信任和期望,沉重而真切。 部族在这最后时刻,毫无保留地把最珍贵的水分和养分交给了我,为我的出征提供了最强有力的支持。 一切尽在不言中。 “噼”的一声,我期待已久的果实终于直坠而下。我最后看了一下小昭,毅然把视线转而向上,张开了我的叶面,稳稳地将这一颗承载着部族未来的果实接住。我用叶尖把果实包住,随后毫不犹豫地开始旋动我的叶面。叶柄是由木质纤维组成的,直接挣脱并非一件易事。但阿卓已经发现了硬性物质难以抵御扭动形变的特性。从而教会了每一位远征成员通过旋转叶面而扭断叶柄的技巧。在我的奋力旋转之下,叶柄和枝干处的连接很快就应声断裂。我从母亲慈氏的身上脱离了下来,乘风而起! 我终于飞了起来!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梦想,那个广袤无边的远方,第一次变得如此真实和接近,让我的心中感到一阵狂喜。 带着部族的期盼,带着神圣的使命,带着万分的豪气,我迎风出征! 凛冽的强风有力地扯动着我的身体,我娴熟地调整身体的角度和姿势,灵巧地闪过一个个的障碍。经过长期的刻苦训练,驭风之术的每一个细节和技巧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每一个细胞,让我收放自如,驾轻就熟。 转瞬之间,我已经钻出了树冠,腾飞在半空之中,把部族之树甩在了我的身后。与此同时,树冠的其它部位,有两片叶子以同样的以飘逸的轨迹腾空而起,向着不同的方向飞去。那应该是阿卓和阿平,它们也启程了。我们的远征计划是各自负责一个方向的探索,以提高我们找到新家园的几率。 两位亦兄亦友的战友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而我和部族之树之间的距离也正在越拉越远。那给予我生命,养育我成长的部族之树,摇摇欲坠,就这么在我的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了。小昭,母亲,小聪,阿卓,阿平,我再也没有和它们相会的机会了。这一刻,我猛然意识到,我再也没有家可以回了。那温暖舒畅,悠然惬意的部族之树,那肆意欢笑,纵情畅谈的闲适生活,从此只剩下回忆了。 心中那片刻的狂喜和豪气不经觉间已经悄然散去,我的心全然浸没在了悲伤之中。 向着遥不可及的远方世界进发,我孤独地飞翔在漫无边际的天空之上,流离失所。 泰睿纪67年8月26日,部族的通信和营养传输系统几乎全线崩溃,营养大量流失,部族之树危在旦夕。三名飞叶远征队成员携带着部族之树的果实向远方世界进发,寻找新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