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夫人可说了,不让您看太晚的。” 书童有些两相为难,这夫人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不让大人看账目看太晚的。 “知道了。” 成輑阳听了他的话,终于舍得把手中的账本放下,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赵聪成如今是待罪之身,这城主府他自然不能住,成輑阳便带人在城主府住下了。 他的妻子苏曼曼自然也随着他一同住进了城主府,她本就身子不好,又因为舟车劳顿吃不下多少东西,这几日消瘦太多。 好不容易到了定康城,也不知道这定康郡能不能找到雪莲。 想到这里,成輑阳不自觉叹了口气,苏曼曼随着他吃了太多苦,尤其是近几年他为陛下办了那么多事,早就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赈灾之事他向陛下讨了恩典才能把苏曼曼带在身侧好好照顾着,不然若是留在京中,必定会被人为难。 陛下不知道吗?他自然是知道的,但也不能插手,自己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他知晓有多少野心勃勃的人盯着他的帝位。 故而成輑阳自知陛下对他会格外宽容,才敢开口讨要了这么个恩典,多的便没有了。 在苏曼曼难受到不行的时候,成輑阳也无数次在夜里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如今做的到底对不对,若是他去求陛下,陛下会否帮他找雪莲。 “唉。” 成輑阳重重地出了口气,他方才看了一下账目才知道定康郡中早已烂透了,阳亲王为了瞒得好,几乎是从上到下都买通了。 而一棵苍天大树,若是从根就是烂的,那哪怕它外部看起来是多么健硕都是无用的。 成輑阳此次明面上是赈灾,实际是要把定康郡的具体情况都记录下来,而后呈交给陛下决断。 幸而来之时得了陛下的圣谕,能够直接把阳亲王的府邸给抄了,不然他这会怕是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 说来也是幸运,他来的时候正好有粮商送粮食,这一万石粮食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让他赈灾不至于束手束脚,不然灾民怕是会有异动。 不过这粮商至今还未查出真实身份,不知这 “大人。” 书童递上了铜盆,里面是为成輑阳早就烧好的热水,便于他洗漱。 成輑阳洗了个脸,压下心头重重愁思,而后便躺在了苏曼曼身侧,沉沉睡去。 次日,鸡鸣声响。 成輑阳起身的时候,躺在身旁的苏曼曼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神手摸了摸身侧,凉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唤来了书童,一边擦脸一边轻声问着:“夫人何时起来的?” “夫人卯时便起了。” 书童低声回答道:“夫人起来的时候便直接去了厨房,瞧着气色不大好。” “她的气色一直不大好。” 成輑阳闻言放下了帕子,由着书童为他穿好鞋子后便起身去了厨房。 “咳咳咳。” “夫人。” 他来到厨房便看到了咳嗽的苏曼曼,她一身素衣正在做什么东西,想来是烟太大被呛到了。 “相公,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苏曼曼瞧见他便将手中的勺子递给了一旁的下人,来到了他身边。 “你不在身边,我睡不安稳。” 成輑阳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夫人今日起的这么早,可是又头痛了?” “已经无碍了。” 苏曼曼摇了摇头,这毛病折磨她许久,如今都已经习惯了。 “都是为夫不好。” 成輑阳叹了口气,哪怕他贵为正一品的京官都无法为苏曼曼寻得药方,自己着实没用。 “相公无需自责。” 苏曼曼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慢悠悠地走着。 她何尝不知成輑阳的苦楚呢,雪莲虽然珍贵,但也不是什么难寻之物,京中也曾有人提着雪莲上门过。 但成輑阳能要吗?他自然不能要。 陛下把他扶上了这个位置便是要他利用自己手中的权柄为陛下办事,故而他不能让自己的把柄留于旁人手中,至于陛下,想必是不知他需雪莲。 成輑阳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同时自己在私底下安排下人留心,看看有无清白的雪莲。所谓清白,便是拥有它的主子并无二心,只忠心于陛下。 要满足这样的要求,何其难啊! “曼曼,等此事结束了,我便带你回镇里吧。” 成輑阳是孤儿,若非苏家倾力相助,他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银钱读书科考。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苏家下聘,将他心心念念的曼曼娶回家。 此事在他们的镇里还是一件美事,旁人都称赞成輑阳的重情重义,也觉得苏曼曼命好,就这样成为了官夫人,可让人艳羡不已呢。 “都好,我听相公的。” 苏曼曼轻笑,她心中知道此事不大可能,毕竟如今陛下还是格外倚重成輑阳,但听他这么说也不想扫了他的兴,走一步看一步吧。 “夫人…” “大人!大人!” 成輑阳正想说点什么,一个小厮便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他记得这个小厮还跟了自己不少日子。 “咋咋呼呼地像什么样子!” 他先是把苏曼曼护在怀里,张口便斥责了一句。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小厮连忙跪了下来,接着说:“前几日那位送粮的粮商突然来了府门…” “来便来了,你有什么好大呼小叫的!” 成輑阳眉头紧皱,打断了小厮的话:“问清楚来此所为何事,若不是什么大事便打发了。” “他有雪莲!” 小厮压低了声音,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大人,他说他有雪莲!”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成輑阳听了这话大喜过望,他看了一眼怀里的苏曼曼,只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 “大人,您去堂前瞧瞧吧。” 小厮心知此人来得有些突然,但夫人需要以雪莲作为药引的事,他们这几个跟在大人身边时日长的下人都知道,自然不敢怠慢。 不管那雪莲是真是假,他都在第一时间就把人给请进来了,就是害怕招呼不周让人心生不满。 “去,现在便去。” 成輑阳二话不说便点了点头,叮嘱苏曼曼别再去厨房,回房间等他,而后便急匆匆去了堂前。 “草民见过大人。” 堂内,前几日送粮的张良正在喝茶,瞧见成輑阳过来了,便连忙起身行礼。 “张公子不必多礼。” 成輑阳扶起了张良,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激动,与他一起落座。 “多谢大人。” 张良坐下之后才发现成輑阳的脸色微红,显然是方才听了消息便急匆匆赶来,心下对他与妻子的感情有了更深的认识。 “张公子,本官听说你有雪莲?” 成輑阳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是也不是。” 张良点了点头,温声道:“雪莲乃是我主家偶然所得,并非草民所有。” “那不知,张公子的主家?” 成輑阳心下一沉,这不知名的主家不知是哪位皇子得了消息,冒名而来吧? “这…” 张良故作为难地看了一眼这四周的婢女小厮,成輑阳这才会意地挥了挥手。 “张公子这下可以说了吧?” 成輑阳害怕又是空欢喜一场,语气便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成大人,主家的身份尊贵,但并非你心中猜想的那几位。” 张良见下人都散去,只拿出了一块令牌给成輑阳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这…这…” 成輑阳在京中多年,怎么可能认不得那是陛下的玉牌,这玉牌陛下只赐给了一人,那便是前阵子被陛下送去永乐郡养病的长公主。 张良,居然是长公主的人! “雪莲金贵,主家安排了不少人精心养着,再过三日便能够送到城中。” 张良也不藏着掖着,见成輑阳已经明晰了主家的身份,便直接道:“还请大人早做决断。” “可是,殿下怎会…” 成輑阳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他自然知道长公主这些日子圣眷优渥,陛下不断在他们的面前提到长公主的倾城之姿和摇光星的福气之名。 长公主是如今陛下最疼爱的人,若是自己在她手中得了雪莲,倒也不会被陛下追责。 他诧异的是,为何长公主会知道他如今的困境,而且还为他寻来了雪莲。 而且此处并非京都,长公主才至永乐郡多久,便能够轻易拿出一万石粮食送到定康郡来,此番魄力再加上对永乐郡的把控,让他不寒而栗。 “大人想多了。” 张良看他那个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二话不说便把唐明安与谢伦做的事告诉了他:“我们殿下不过是被摆了一道罢了。” “殿下…当真仁德…” 成輑阳在听到唐清璃居然自掏腰包把那一万石的粮食买下补足之后,心头对她的敬佩油然而生。 “成大人,我们殿下知晓您过来,又明白您如今最缺的是什么,您大可以考虑一下。” 张良见自己的话已经在成輑阳扎根,便又补了这么一句。 “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成輑阳相信长公主不会骗他,虽然他与长公主接触不深,但就冲着这一万石实打实的粮食,他的信任便蹭蹭蹭地往上涨了。 “也简单,这粮食的亏殿下不吃。” 张良沉声道:“殿下可以想办法给灾民粮食,哪怕自掏腰包也可以,但决不允许有人把他的手伸到她的封地中,大人可明白?” “明白。” 成輑阳点了点头,这亏要是放在自己身上,那自己肯定也不吃啊,花了那么多银子,功劳还差点都给了益王,这事放在谁身上会开心。 “其余的,殿下不放在心上。” 张良简单地给成輑阳道明了长公主的底线,对成輑阳这种人,要徐徐图之,不能一下子让他做太多事,否则物极必反。 “微臣明白。” 成輑阳心头微松,若真是如此,此事也并没有什么难办的,毕竟是铁板钉钉的事。 而且长公主确实受了委屈,手中的粮食从封地中被莫名被运往其他地方她还不知晓,知晓这件事后殿下还自掏腰包补足了那些粮食,这桩桩件件拿出来,陛下估计要心疼地无以复加。 “雪莲到时,我会再来一趟。” 张良见成輑阳应下了此事,又敲打了一句:“这雪莲是永乐郡与定康郡唯一一朵,相信成大人应该不会起什么不应该起的心思。” “微臣明白。” 成輑阳心头一凛,哪怕这是张良诓骗于他的话,他也不敢去赌。 他的曼曼因为偏头疼已经许久未能去睡了,哪怕睡下也会猛然惊醒,此事已经困扰他许久,若无雪莲作为药引入药,那怕是没有几天日子好活了。 成輑阳送走张良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虽明面上长公主不属于任何一派,且格外受宠,但不知为何,长公主要的那么少,他心里便格外的不踏实。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经为陛下坚持了这么久,若是再错过这次机会,她的曼曼估计便再也没有机会康复了。 可是,若是陛下知道这件事,会否又责怪他? 成輑阳心头剧烈挣扎,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又叹了口气,起身来到了后院。 “相公。” 苏曼曼正在绣帕子,见到他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道:“怎的如此垂头丧气?” 她知晓有人送来雪莲的消息,估计是这雪莲不太清白吧,她敛下心中的失落,并未多说什么。 “曼儿。” 成輑阳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是雪莲,雪莲已经寻到了。” “相公,我不在乎那些,只在乎你是否做了什么违心之事,若真是如此,那还不如…” 苏曼曼的话没说完,但言下之意何其明显,若是让成輑阳做了违心之事,会被陛下责怪,那这雪莲她不要也罢,反正自己也已经头疼这么多年了,治不治的好都没什么所谓。 “不违心。” 成輑阳摇了摇头,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苏曼曼,叹了口气道:“殿下这粮食送的及时,不过我也明白她的气在何处…” “相公是在担忧陛下若是知道你相助长公主,是否会生气?” 苏曼曼聪慧,不多时就想明白了成輑阳如今这么纠结的模样是为何。 “是。” 成輑阳抿了抿唇,道:“长公主如今圣眷优渥,但毕竟不知晓其身后是否…” “那便烦请长公主藏一藏。” 苏曼曼轻笑道:“相信长公主殿下也不想被人当作靶子打。” “夫人的意思是…” 成輑阳很快便明白了苏曼曼的意思,这长公主殿下或许要的也不多,不过是要出了这口恶气,自己只需要如实禀报,便好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 苏曼曼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自己烧掉的信,轻轻地肯定了成輑阳的念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折磨她这么久的偏头疼,自然也该结束了。 永州城,韩府,花月妩院子。 “做的很好。” 韩霜锦从奇居阁回来之后便来到了花月妩的院子来看拍卖会筹办的进度。 明日便是拍卖会正式举办的日子,估摸着高家要折腾点什么出来,不过她也不慌,毕竟如今家里可是住了一个大靠山呢。 “东家谬赞。” 花月妩轻笑,给她倒了杯花茶,轻声说:“东家要注意身子,这几日一直在操劳。” “我没事。” 韩霜锦摆了摆手,笑着说:“明日留个最好的位置给我,我带人过去。” “可是那位贵人?” 花月妩两日前回来的时候便知道了原本要给韩霜锦的院子住下了一位从京中来的贵人,不仅格外貌美,而且气质雍容华贵,是他们从未在永州城见过的矜贵。 她回来得晚,自然未瞧见,这两日也一直在忙拍卖会的事,如今正巧遇到了韩霜锦,便问了问。 “是。” 韩霜锦轻轻地点了点头,谁也不知那日她与唐清璃聊了什么。 但枳橘和许三归很明显便发现了,自那日后,殿下似乎开怀不少,也不会一直皱着眉头了。 “东家很喜欢这位贵人?” 花月妩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就直接问了出来。 “何出此言?” 韩霜锦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那可是公主啊!就算她不直也不会妄想公主! “东家让贵人住了您的院子。” 花月妩可没忘记她那时布置院子的时候欣喜不已,几乎是掰着手指头算什么时候能够住进去,如今直接把这院子给了贵人,她似乎没有半分不愉。 “这院子什么时候住都行,贵人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韩霜锦一脸高深莫测,这院子让她住一住有什么关系,反正韩府多的是空院子,自己再修一个不就行了。 唐清璃是个心思细腻而且敏感多思的人,韩霜锦心知面对这种人最好的方式便是向她谭诚地释放善意,真诚待她,前往别欺骗她。 如今大腿就在眼前,韩霜锦若是不抱住这个大腿,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更何况,她若是真的想要让女子的地位提升,借助上层阶级的力量是最好的方式,这长公主又是摇光星,若得她相助,自己想做的事能够更加顺利。 再者而言,她也确实是挺可怜的,她能够看得出唐清璃眼中的淡漠和冷酷,虽然不知道她过去那些年出了什么事,但宫中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必她也是受了很多苦。 正是因此,韩霜锦心头不自觉便升起了保护欲,虽然她也觉得莫名其妙,但到底是自己救下的人,哪怕是身份尊贵又如何,她又不开心。 这两日,她便寻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让她开开心心的。 韩霜锦说的没错,唐清璃要权,但更要自由。 她所有的权,不过是想要日后为她挣脱束缚,换取自由罢了。 “月妩明白了。” 花月妩点了点头,还想和韩霜锦再聊些什么,一个丫鬟便来通传,说贵人有请。 “我这会便去。” 韩霜锦把花月妩给自己倒好的花茶一饮而尽,叮嘱她继续与芍药一同瞧着拍卖会的事,便悠闲悠闲地走到了唐清璃的院子。 院子里,唐清璃正在坐在秋千上。 秋千这种小玩意便不是韩霜锦折腾出来的了,而是在这个朝代本来就有。 “民女见过殿下。” 韩霜锦来到唐清璃身侧,给她行了个礼。 “起来吧。” 唐清璃淡淡地说了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今日韩东家可忙碌?” “不怎么忙。” 韩霜锦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唐清璃有些不大开心,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孤听说,韩东家格外心善。” 唐清璃看着韩霜锦,不知为何,听说自己不是她头一个带回来的人,心头便有些不适。 而且听说,那位绣娘原有的名声不佳,似乎还是进了韩府之后才得了织女转世的名声,坊间多的是人夸赞韩东家心善,上天才会安排仙女相助。 “心善?不啊,我心黑着呢。” 韩霜锦眨了眨眼睛,诚恳道:“想必这一点殿下应该知晓才是。” 唐清璃闻言轻笑,又想到她在自己手头上拿了自己不少的好处,想想也是,哪有什么心善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心黑的商人! “有人去殿下面前嚼舌根子了?” 韩霜锦若是这会还不明白唐清璃突然找自己是因为什么,那她这家主之位还真就是别坐了。 “也不算。” 唐清璃淡淡道:“不过是孤有些好奇,想来问问韩东家罢了。” “殿下想问什么?” 韩霜锦在唐清璃面前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了秋千旁边。 “韩东家有什么想告诉孤的?” 唐清璃看了她一眼,这人在自己面前真的是丝毫不害怕,自己可是公主,她怎么能够这么坦然自如。 “若要说我心善,左不过便是铺子月钱和月妩那档子事罢。” 韩霜锦想了想,又道:“但民女所做的这些事都不是做善事。” “韩霜锦,孤看不透你。” 唐清璃看着韩霜锦,轻声道:“就像孤也不明白,为何那个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相信孤,挡在孤身前。” “因为我相信殿下不是他们所说的人。” 韩霜锦闻言轻笑,柔声道:“彼时恰好瞧见殿下眼中有不折之意,那并非青楼女子之状。” “再者而言,哪怕是青楼女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她们所做也未必是自己心甘情愿,仗势欺人之举,霜锦自然看不惯。” “我们无需自证,旁人若是要说我们哪里不好,自然应该拿出证据来,证明他所说的是对的,而非让我们去言明,否则不就落入了圈套中?” 唐清璃听了韩霜锦的话,偏头看她,她真的很不一样,和自己身旁所有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