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牢狱。 高天霸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位小姑娘。手帕被他放在心口的位置,那儿正隐隐发热。 “你,你是来看我的吗?”兴许是许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十分沙哑,但能听得出来他的惊喜。 明月点点头,看着眼前暴瘦的男人,心中涌出一丝悲伤。 温循和明月一起进来的,他讶异,这高天霸当真愿意对明月开口! 明月扯着温循的袖子,问着高天霸“他们不给你饭吃?” “没有。” “那他们打你了?” “没有。” 温循把明月按在椅子上,“坐下,我不是让你们来叙旧的。” “哦。”明月有点尴尬,便正色道,“哦咦,你不是高天霸吧。” 此言一出,温循和“高天霸”都懵了。 明月看他那样,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诶,我们都查出来了,你不是高天霸,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你到底是谁。” “高天霸”原本佝偻着的身子、垂丧着的脑袋,肃然绷直。 下一刻,他抬起雪亮的眼睛,与明月对视,“你好,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高川。” 没等明月开口,他自顾自的讲下去了。 “我叫高川,与高天霸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只是,我的出生便造就了我的不幸。” “咳咳。” 明月适时递上一杯温水,他咕嘟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 “我的母亲成功诞下我哥哥后,便开始了无尽的难产,直到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才将我生下。” “我的父亲在母亲生我的时候,跑去找大夫,结果意外滚落到山底,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狼群啃食殆尽。” “我的母亲也为此开始记恨我。” “我母亲无数次在我耳边提起,当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曾有一道士云游而过,对我母亲言,‘你腹中二子,一子天生恶种,犹如邪魅,若他降临必将带来一方大难;另一子乃是大能者转世,请夫人务必善待腹中之子’。” “于是许多人都开始在背后对我母亲指指点点,说她怀的是怪胎,生下来必定是个恶魔。当时还不知道自己有两个月身孕的她,根本不信。” “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怀的是双胎,可能会印证那老道士的说法,怕极了周围人的言语,便撺掇着我爹去山上待产。” “原本她是打算把我扔了的,她觉得我的出生,害死了我父亲,也害惨了她。可我的哥哥,一直拉着我,没有我在,他就会一直哭泣。我母亲为了他,把我留下。对外宣传自己只生了一个孩子。” “后来,她一个人无法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便跟了外地来的游商。我们便跟着游商长大,一路到了陕州定居,而我一直都不配有姓名。” “我的名字还是继父给我起的,只是每每提出要给我一个身份时,就会被我母亲制止。” “我一直被关在小黑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除了我哥哥会来看我,会跟我互换身份,让我替他出去。” “虽然每次都是闯了祸了,才让我替他出门,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这事儿,被我母亲知晓后,她便有意培养我,把我培育成和大哥一模一样的人。” “我们是双生子,本就长得相像,后来她要求我吃的和他一样多,他受了伤,便也在我身上相同位置划上一刀。” “特别是,长大后,他们发现我在读书上颇有天赋,便生了让我为高天霸替考的打算。” “可笑我寒窗苦读,最后竟也是为了别人做嫁衣。” 说着说着,高川哭了出来。 温循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虽然他没有十成十的相信,却也在此刻动容。不禁想起自家远在江南的弟弟,俩人虽然年纪差了快十年,平日里也总是互相看不上眼,但举手投足之间皆懂对方。 明月就跟看了苦情剧似的,眼泪在前面哗哗的流,温循在后边拿帕子擦,“那之后呢?” “之后?”高川苦笑,“之后便是一路升职,光荣都是他的,艰辛都是我的。” “我在衙门的密室里批阅案件,他在外头与人结交、花天酒地。” “我在处理灾情,以身涉险,他趁着我不在,大肆在城中掳走良家姑娘。” “我在缝补里衣的时候,他呢,穿着母亲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衣袍,然后跑到我面前炫耀。” 温循始终保持怀疑的态度:“你那么有能力,为何不取而代之?” 他先是呵呵一笑,随后露出一副了然的姿态,“想必这位大人应该是从小就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吧。” “从小,我母亲就在我耳边念叨” ‘要不是你哥哥,我早把你扔了,你必须用你的一生回报他’ ‘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容易吗’ ‘你这样的不祥之人能活在这个世上,全是你哥哥的功劳’ ‘你害死了你父亲,你应该一辈子都活在阴暗里赎罪‘ “念叨念叨,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悲无喜,但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透露出无尽的绝望与苦涩。 明月吸了吸鼻涕,“大叔,所以,你现在被抓了,也是故意出来顶罪的吗?” “嗯,他们老说让我回报他们,那就只剩下这条不值钱的命可以回报了。” 温循:“那你现在为何选择告诉我们?“ “因为,这位小仙子。”高川温柔的看向明月。 他掏出怀里的帕子,“您是我这一生中,第一个正眼看我的人,第一个尊重我,让我觉得我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谁的影子。” 明月有些不好意思,她原先也觉得高川凶神恶煞的,直到近距离接触,发现他并不是个所谓的坏人,反而能从他凶神恶煞的表情中,看出一丝和善。 明月和温循在审讯的时候,看着周围是没什么人的,其实屋外好几十双耳朵都贴着墙根在偷听。 不少人眼泪汪汪的,周围的冷面护卫,见一个要开口大哭的,就捂了嘴拖下去,见一个没忍住吸鼻涕的,就扛起来拖下去。 以至于待到最后的那位大人,整张脸都是憋红的,眼眶通红,鼻头也红红的:谁懂啊,先前我对他贴脸开大,我真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