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方紫岚醒得很早,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休息。 曹副将说的那段前尘旧事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心里只觉得对诸葛钰说不出的愧疚。 再加之昨日诸葛钰在京郊大营的神情姿态,想来诸葛珊的死对他打击不小,毕竟算起来那时诸葛钰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她一心想给诸葛钰赔礼道歉,因此早起收拾妥当后就直接去了府衙。 晨雾中的府衙寂静无人,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寥落冷清。 府衙门房和守卫都是半梦半醒地给方紫岚开的门,谁都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早,但看着她神色冷然似乎心情不佳,自是毕恭毕敬不敢怠慢。 他们强撑精神打哈欠的模样让她微微勾起了唇角,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一些。 方紫岚到后不久,诸葛钰也来了。 他仍是一袭青色衣衫,外面罩了一件纱面白狐狸里的斗篷,素白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纤尘不染,更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方紫岚看着他,无所适从地打了招呼,只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的疏远了许多。 诸葛钰是如常的从容淡漠,他解了斗篷走到炭火旁暖了暖手,“裴大人今日便要回户部了,东南事务岚姐姐心中可有数了?” “我……”方紫岚犹豫着张了张口。 诸葛钰侧头看向她,神情了然,“岚姐姐有话对我说?” 虽是疑问句,但他说得笃定无比。 “阿钰,昨日之事……”方紫岚刚一开口,就被诸葛钰打断了,“无妨。昨日已过,今日既至,旧事不必再提。” “也好。”方紫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人总归是要向前看的。但无论如何,阿钰,对不起。” 诸葛钰看向面前神色犹豫,眼中满是懊悔不已的人,轻叹一声道:“岚姐姐,东南事务繁多,可没有空闲容你多愁善感,你要打起精神来。” “阿钰你不怨我拖你入局?”方紫岚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却在问过之后连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入的局,从不受他人拖累。”诸葛钰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岚姐姐觉得,是你拖我入局,还是我引你入局?” 方紫岚垂眸淡笑,不再言语。 两人之间宛若冰碴霜雪的细小隔阂,随着炭火升腾的热气,被蒸的消散不见。 裴潇泽回户部后,接连几日方紫岚都埋头公务,人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排演社戏的事被她推了又推,使得李祈佑亲自登门了好几次。见她和诸葛钰两人忙得茶饭不思,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讪讪地说时间紧迫,让他们抽空还是要过去排演一番。 这一日送走了李祈佑,方紫岚看向整理文书的诸葛钰,调侃道:“阿钰,你之前和我讨职位,不会是为了逃开社戏排演吧?” 诸葛钰把文书放在桌案上,一边分门别类一边和她说话,“社戏的本子想来岚姐姐也看过了,不过寥寥几幕并不费事,我为何要逃?” 方紫岚凑到诸葛钰身边,“那阿钰是不想我去,这才假借诸多事务拖住我?” “岚姐姐,既然陛下相信你,那你就要对得住这份信任。”诸葛钰停下了手中动作,一本正经道:“事有轻重缓急,政务繁多不是我拖住你的借口。” “所以阿钰是想我尽快上手,你好去和陛下交差,换个更好的职位?”方紫岚神色淡淡,顺手要拿最上面的文书。 诸葛钰隔着衣袖扣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岚姐姐知道就好,不要添乱。” “是吗?”方紫岚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被她压住的文书,“阿钰,这份是上个月的奏报,你放错位置了。” 闻言诸葛钰兀自松开了手,抽出了压在方紫岚手下的文书。他把文书握在手里定了定神,久久无言。 方紫岚看着被他紧紧攥着的文书,细细的褶皱自他手掌用力的地方蔓延开来,皱皱巴巴的纹理暗藏曲折心绪,她神色笃定道;“阿钰,你心中有事。” 诸葛钰仍沉默着没有说话,方紫岚伸手抓住文书的另一角,“你不愿说,不妨由我来猜。” 她面上若无其事,手上暗暗使力,“新年社戏,陛下不希望看到我参与其中,对吗?” 诸葛钰的手指松动几分,文书落在了她的手中,上面是一道道明显的指痕。 “若果真如此,还烦请阿钰转告陛下。”方紫岚的手指抚过折痕,稍一用力就把纸舒展开来,褶皱也变得淡了些,“新年社戏,我不会落了任何人的面子。纵是扮妖邪,我也必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那个。” 诸葛钰的神色松动了几分,“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岚姐姐,你也要知道,此事并非儿戏。九大公卿受封都是朝堂之上众人面前,可你受封越国公只有陛下圣旨昭告天下。纵陛下金口玉言,但京城流言纷纷你已饱受非议,又何必以公卿之尊出演社戏让人看了笑话?陛下有意,春狩之时要你护驾,作为你越国公的首次公开亮相,震慑世人。” “若是有人存心折辱于我,就算是不出演社戏,也还有其他圈套在等着我,躲不过去的。”方紫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谁人背后无人说?旁人如何议论,我管不着。更何况当初我受封北国公远走北境之时也是如此,不过一纸诏书。我习惯了,也不在乎。” “岚姐姐既出此言,可是心存记恨?”诸葛钰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方紫岚轻笑出声,“陛下隆恩我感激都来不及,岂敢心存记恨?对我而言,这些虚礼都不重要,只要手握实权就够了。” “手握实权吗?”诸葛钰低声重复了这一句,不再多言。 方紫岚把手中文书归整到位,之后便看向诸葛钰道:“难得今日空闲。时候尚早,阿钰可愿陪我去瞧瞧社戏如何排演?免得玉成王日日登门扰人清静。” 诸葛钰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头,“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