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人回屋,方紫岚看向默不做声的阿宛,不由开口问道:“方才开始就不说话,你这是怎么了?” 阿宛犹豫着问了一句,“方紫岚,你是不打算回京了吗?” 方紫岚笑得清浅,“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为这个。回京一事,不是我说回就能回的。封疆大吏无诏不得回京,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年底的时候,皇上总该召你回京述职吧?”阿宛不甘心地追问,方紫岚仍只是笑,“我看未必。我们这位陛下呀,即便是召皇甫霖或钟尧去述职,都不会要我去。” 阿宛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如此说来,公子那边你要如何交代?” 方紫岚听到公子二字的时候,明显地愣了一瞬,随即漠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宛没有再接话,方紫岚却忽的问道:“曹副将和上官敏的伤势如何?” “曹副将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过上官敏……”阿宛略一沉吟道:“他伤及筋骨,怕是要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了。” 方紫岚怔了怔,“很严重?” “倒也不至于。”阿宛叹了一口气,“我昨晚送药过去的时候,听曹副将说他们打斗之时,上官敏横冲直撞大有不要命的架势,身上的狠劲让他都有几分发怵。” 见方紫岚没什么反应,阿宛有些忐忑地犹豫道:“要不,你去劝劝他?” 方紫岚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去瞧瞧上官敏。” 她说罢藏在衣袖中的手收紧了几分,而其中攥着的正是祁聿铭帮她为上官敏办的士官军籍。 与阿宛说过话后,方紫岚径自去了上官敏住的厢房,敲了门之后便走了进去。 上官敏正躺在床榻上养伤,见到方紫岚进来,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方大人来做什么?” 方紫岚落落大方地拖过桌边圆凳,坐到了床边,神情自然道:“老曹说你不要命,阿宛说你伤得重。你这般护我,舍不得我死,我便来看上一眼。”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像极了来瞧热闹的。 于是惹得上官敏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咳嗽了好几声才道:“我无事。” “是吗?”方紫岚只手托腮,好奇地打量着上官敏,“罔顾性命,这就是你说的无事?” “我这都是轻伤……”上官敏刚想反驳,就被方紫岚打断道:“上官敏,你想死吗?” 上官敏被她问得一怔,心底涩意翻涌,他张了张口终究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听到她叹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不值得你豁出性命。” 闻言上官敏不由地别过脸,双眼紧闭。 自从上官霂死后,他只觉得莫名的孤独不安。 噩梦缠身彻夜难眠,所有一切对他这个唯一活着的上官氏来说,都是煎熬。 日复一日,这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几乎快把他折磨疯了。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的无奈喑哑。 他说,“上官家,就剩我一个男人了。” 方紫岚瞳孔一震,然后一字一句清清泠泠道:“既然知道,那就接受。” 她从袖中拿出士官军籍,放在上官敏的面前,“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现在该你了。” “什么?”上官敏猛地睁眼,定定地看向面前的人,却见她不动如山,不曾有丝毫动摇。 “你说过,终有一日,会让上官家重振往日之风。”方紫岚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端庄而肃穆,“我说过,我拭目以待。” 上官敏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沉沉道了一个好字。 “上官霂……”方紫岚本想说他咎由自取,然而对上上官敏略显空洞的眼神,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最终突兀地转了话音,“不是有血缘的,才是家人。” 上官敏抬起头看她,她的神情分外认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重要的是心。” 她说得缓慢,却并不迟疑,“老曹、阿宛、祁聿铭,还有军中的老李他们,想必不如你原来的家人那般,对你无微不至。但他们也在以自己的方式试图靠近你,希望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如果你愿意接受他们的关心,不妨试着与他们成为家人。” “方大人,你……”上官敏心中一震,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方紫岚微微挑眉,理直气壮地振振有词道:“你不必如此,毕竟不论是军中还是我府上,多你一个也养得起。当然,你若是不愿意……”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顿上一顿,上官敏猛地点了点头,“我愿意。方大人,你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那是自然。”方紫岚点了点头,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又道:“对了,你记得帮我安抚一下府上女子的情绪,顺便和祁聿铭一起帮她们物色好人家。说起来她们好歹也是你的姐姐妹妹,你多上点心。” 上官敏猛地咳嗽出声,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 方紫岚眉眼弯弯笑得颇像一只小狐狸,“还有你的课业,不许落下。我会时不时地让老李和祁聿铭抽查的。” 上官敏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紫岚,她脸上笑意更盛,“我很严厉的。上官敏,你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见上官敏无话可说,方紫岚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打扰你了。” 上官敏忙不迭地点头,却不料方紫岚刚走到门口又停住了,她施施然回头道:“你养伤归养伤,书别忘了读。待你伤好了,把兵策背给我听。” “什么?”上官敏忍不住出声,方紫岚睇了他一眼,淡声道:“有问题?” “没有。”上官敏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方紫岚得到了她想要的答复,终于离开了。 上官敏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无比复杂。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用心,只是她这关心照顾人的方式,还真是独树一帜格外清奇。 但不知为何,被方紫岚这样一说,上官敏突然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他垮下的唇角,悄悄地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