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和顾两人之前是驴友的身份来到丁家棚子的，这些年喜欢到没有开发过的地方徒步的驴友越来越多，丁家棚子这样一个极偏远的山村，也偶尔会被人摸进来，因此村里人对有外人进村倒也不是那样的惊奇，最多也就是打量一下，有生意头脑的还会开口邀请去他家吃饭住宿。 一行三人到了丁家棚子，装模作样的拿着相机这边拍拍那边拍拍的，果然没有什么怀疑。 丁家棚子村落沿着山势而建，各家的住宅错落分布，相互之前离的挺远，稍平担的一处有一座小庙，也不知道供着的是什么神灵，这里集中着最多建筑群，村长家就在这边。 现在村子里百十户人家，都是些留守老人和儿童，年轻人几乎看不到。 三人绕着村子先转了一圈，走到村子最顶头，靠着山梁最近的那一处老宅，顾钱两人指着一个用碎石垒起的院子，轻声对张云飞道， “那家就是。” 张云飞进了村子，心潮就起伏不平，此时来到自己母亲生活地方，更是紧张的很，他深深呼吸一口气，探头从低矮的院墙向里面看去。 院里是一排四间砖木结构的老房子，砖墙门窗很老旧，屋顶有翻修过的痕迹，院里静悄悄一个人没有，几间屋子的门也关着。 “怎么没有人？” 原来设想的见面时的种种全都没有办法实现，张云飞不知道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可能出去了吧。” 顾钱两人也不知道，乘兴而来，没有见到人，几人都有些悻悻。 也不知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家里人没有来，几人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吃点东西再说。 村子里偶尔会来一些旅行的人，大多住在经济条件比较好的人家，这些留守的老人还可以赚点零花钱。 上次钱和顾两人就是入住在村长家，这次也不例外，这里离着外面太远，当天是出不了山的，只能先住下来 村长家的房子最大最宽敞，住他家的人最多，见到顾钱几人到来，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一早从山外进来，徒步走到丁家棚子，都已经过了饭点，路上也只吃了些干粮，又累又饿，到了村长家，直接就让对方给整治些吃的来。 村长连忙吩咐老伴杀鸡切腊肉，这又是多了一笔收入。 很快饭菜熟，三人又请村子一起喝两杯，几杯下去就将话题引到张母身上。 话题很好找，因为顾钱两人上次来过，张母现在的男人，脸半边脸都是疤痕，瞎了一只眼，看着很狰狞可怕。 “这里的风景真好，特别是村子最边上，那一块风景绝佳。” “那可不，我们丁家棚子要不是路不好走，来玩的人一定多，就是这路害死个人。” 听到这几人夸自己的村子，村长咪了一口酒，笑着回应。 “上次那家人，有个半边脸都花了的老人，可吓人呢，我当时吓的手一抖，手机都要掉山崖去了。” 顾有意将话题往张母家上引。 “你说的是独眼龙啊，你们外面人猛的一见，是吓人的，不过他也是可怜，年轻时进山遇到了狼，那半张脸就是被狼爪子抓的，眼睛都抓瞎了一只。” 村子有些唏嘘，这山里有狼，进山丢了命受了伤的事都是有的，这也是年轻人现在不愿意留在大山里的原因之一。 “那他还不错呢，还能找到老婆呢，我上次来看，有个老太太呢，还有两个娃，今天倒没有看到人。” 钱终于将话引上去了。 “买……呃，花了大彩礼，咱这个村子，好手好脚的都难找老婆，何况他一个独眼龙呢，半个脸都花了，不花钱还能找到老婆。” 村长提到这事，语气莫名有些激动，差点说漏嘴了。 这个村子的女人不少是买来的，因为太偏远，没有人愿意嫁进来。 只是不同的是，有的是被拐，有的是家里比这边还穷，被家人卖到了这里。 虽然有的自愿有的被迫，也有逃跑过也有被打过，但这几十年过去，都认命地在这里生活了下来，生儿育女，扎下了根来，都有儿有女了，年纪也大了，也没有了跑的心思，老实地过日子呗。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们的父母几乎也过世了，兄弟姐妹差不多也忘记了她们这个人，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但这里有儿有女还算是有个家。 都认命了，土都要埋到脖子了，还想什么呢。 除了那些日子实在过的太苦的的女人，但日子苦还能比以前吃不饱饭苦吗？人老都老了，日子一天天也好起来了，就这样过过吧。 所以即使现在村子对外开放，也有些外人过来，却并没有什么情况发生，村子安稳的很。 买老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近些年来，村里的年青人都走出了山村，出门打工，反正在村里子找不到老婆，不如走出去，还有个机会。 这村子里上了岁数的男人的老婆有些是买的，有些是换亲的，村长自己的老婆也是买来的，当时媒人六叔，又带来了几个“远房侄女”，他一眼就看上了玉苹，人长的最好看，听六叔说才生过一个男娃，是个能生养的，丈夫对她不好，才跟着出来的。 因为人长的好，又有文化，虽然不是处子，但人家刚生过一个儿子，彩礼反而最高，那时他家里的双亲不愿意花更多的钱找个二手的，挑了现在的老婆，独眼龙的老娘一咬牙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又七拼八凑了几千块钱，给独眼龙买了下来。 谁都知道媒人六叔其实就是个人拐子，所谓的远房侄女就是他从各地拐来的，但他一直活动在这大山附近，为广大的男同胞带来福音，是送媳妇大使，大家明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还是义无反顾的掏彩礼换媳妇。 法不责众嘛，在法和传宗接代面前，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村长一直耿耿于怀，提起这个自己喜欢的女人，也是话多了几分。 “独眼龙可真是好福气，人长的像个鬼一样，偏偏娶了个漂亮的媳妇。 可这个玉苹人好看，偏是又能干的，安生地留下来了，生了一儿一女，那女儿就嫁在山下的村子里，前天他女婿来接了他们去，说要住几天。” “这个独眼龙，癞疤脸，真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又孝顺，现在孙子都有了。” 村长老婆端了一盆炒菜过来，往桌上一放，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手重了些，溅出些汤汁来。 “你个死婆娘，讨打吗！” 村长眼睛一瞪，作势要打，村长老婆头一缩，眼中流出惧怕却又麻木的神色来。 “滚一边去。” 张云飞食不知味，母亲这是对父亲有多绝望啊，宁愿为一个独眼龙癞疤脸生儿育女，几十年都没有一个消息，也不回去看一眼。 自己这个儿子似乎真是多余的，父亲一个家，母亲一个家，只有自己什么都没有。 村长家在村中，门外就是那小神庙广场，有人声传来， “独眼龙，不多在女儿家住两天，这么早就回来了，有福不晓得享。” “家里有鸡有猪的，心里也不放心啊。桂沟里讲她替我喂两天，总不能老麻烦她吧。” 一个中声十足的老女人的声音搭话道。 “哟，这说曹操，曹操就到，独眼龙他们回来了。” 张云飞几乎是扑到门口，向院子矮墙外看去。 村长道，“这小张……” 顾笑道，“他没有见过独眼龙，听我们说的好奇心犯了。”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女人，拎着一个篮子，手上还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子，正笑着和小庙广场上晒太阳的村民说话，她身边站着一个老头，身形瘦弱，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老女人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精神却是很好，一脸的笑容，笑声爽朗。 张云飞手揪住那矮墙，远远地看着她，心脏“呯呯”地剧烈跳动。 他和自己叫了三十几年的妈，也就是他的二姨孙玉兰，长的并不太像，仔细看才能看出有三分轮廓相似，但面容都是比孙玉兰要老不少。 孙玉兰还没有六十，听梁奎说两人只相差一岁，但看着这女人却不止六十，都要有六十大几这样了。 想来这里的生活太苦了，太多的操劳让她比同龄人要苍老人不少。 看着人苍老，精神却很好，满脸的笑容，也许物质是贫乏的，但精神世界绝对是富足的。 这是他的亲妈，哪怕从来没有见过，他也能够感觉到血脉之间的吸引与呼唤。 那老女人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回头向这边看来。 身子猛然一抖，手里的篮子拿不住掉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