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厂子,李乐瞧的很仔细。反正厂子也要卖了,梅兰达更没什么遮挡。 从原料库的储料罐,到配料搅拌车间的精制机,混合车间的料斗,再到生产车间的烘烤机,最后一直到包装车间的金属探测仪,李乐一路看着,一边和一旁做介绍的巴尼亚了解着采购、生产流程,相关的制度规定,各项标准,尤其是各种细节。 “这个面团的搅拌是电脑控制的?” “是的,有设定好的出料口和原料库的连接,不需要人工计算重量配比,一个按钮直接搞定。控制好18分钟的搅拌时间。如果需要调整配比,只需要重新设定程序。” “那个是什么?” “温度探针和湿度探针,保证面团的温度在24-28度之间,经过烤制后,夹心饼干的水分不超过4,威化不超过3,只有这样,才能保证酥脆的口感。” “为什么要换这种拖鞋?”李乐指了指脚上,套在鞋套里,一双表面覆盖了厚厚硬塑料的拖鞋。 “你说这种,是防砸的,劳动保护措施,你们没有么?” “只有鞋套。但是食品厂,没什么重物吧。” “你能百分百确定么?”巴尼亚回道,“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真出了问题,就是百分百的后果。” “呃”李乐只好点点头。 “巴尼亚先生,车间里为什么要有这种人行道的划分?设备什么的,按照划线区域摆放不就行了么?本来空间就不大。” “一个是生产流程动线,保障安全性,毕竟生产过程中,有叉车,有运料车,还有的原料是经过高温配制,如果不划定专门线路行进,出了问题怎么办?” “第二,就是我们有个原则,尽量避免食品和人的接触。” “那生产线上,所有的传送装置,都有个玻璃罩子,而工人的操作,只能在罩子之外,也是这个原因?” “是的,不过,那个不是玻璃罩子,是亚克力,和医院里的婴儿保温箱是一个卫生等级的。” “车间这些设备的消毒是怎么处理的?” “如果像以前每天都有生产的话,会有一个专门的消毒班组在生产结束后负责,措施包括过氧化氢清洗,整齐喷雾,还有紫外线照射,你知道,食品厂最害怕的卫生灾难,是各种霉菌。” 巴尼亚指了指天花板的上的排风口,“那里都有一套专门空气净化措施。” “不过,现在几天才开工一次,大家伙现在都是兼职了。再过几天,呵呵。” 从包装车间出来,脱掉防护服,李乐长舒口气。 再扭头看向车间的外墙,李乐有些为这个饼干厂可惜,可市场就是如此,食品行业虽然有零散性、地域特性、时间特性,但在行业巨头的席卷下,中小企业一个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尤其是添加了资本力量的情况下。 “巴尼亚先生,您在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李乐笑道。 “三十年,十八岁时候,我就在这个厂子上班。从梅兰达的爷爷老迪诺,再到他的父亲,小迪诺。”巴尼亚耸耸肩,“现在,终于到头了。” “很难过吧。” “生意就是生意,再难过也没用。其实能撑到现在,也挺不容易的。小迪诺改进设备,调整营销策略,本来还有一线希望,可谁让他死了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有没有兴趣,重新看到这批设备,还有产品,再次出现在市场上?” “那还用说?我们的东西,除了饼干,还有那边,看,那边那个麦片车间,才是我们最有名的产品。” 李乐看过去,一个关着大门的厂房,“怎么不生产了?” “成本,我们选用的材料都是本地产的燕麦,价格比从东欧进口的,每吨高了将近30。” “也可以进口不是么?” “你有多大的购买量能和达能、百事、雀巢比?品质在价格面前,有时候一文不值,你应该知道,食品行业是个大众的行业,有钱人终究是少数。” 看到巴尼亚落寞的眼神,李乐想了想,“接上刚才的话,我想问,如果让你跟着这批设备去另一块有着13亿人口的土地上重新焕发生机,您有没有兴趣?” 巴尼亚一愣,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说?” “先生,可能有些冒昧,但我希望您考虑考虑。感谢您的讲解。” 李乐伸出手,巴尼亚皱着眉头,握了握。 看到随后,从车间里慢悠悠逛街一样出来的“人间尤物”和“人间油物”,李乐招招手。 “李先生,设备怎么样?”梅兰达问道。 “设备当然不错,自动化的程度让我有些吃惊,你父亲是个有远见的人。” “谢谢。那咱们去办公室?” “嗯。”李乐点点头,“无论是小雅的因素,还是亲眼所见,我似乎没什么拒绝的理由。还像我说的,六月份,我会安排更专业的人过来。到时再确定具体价格和包含项目。” “啊,好的。”梅兰达点点头,“可以,就按您说的办。” “嗨,梅兰达,我说的怎么样?李是个果断又谨慎的人。”小雅各布凑过来拍着李乐的肩膀,又小声说道,“谢了兄弟,帮我一个大忙。” “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李乐笑道,心说,当局者迷,这孙子估计还没找到和梅兰达之间的问题所在,算了,继续努力吧。 “那我们一起喝杯香槟?”小雅各布大声提议。 李乐拉了一把,“半场喝香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算了,等最后签字再说吧。” “那,也行。走,去办公室,订个意向书。规矩就是规矩,谁都别荒废了。” 。。。。。。 草签了一个意向协议,李乐很知趣的拒绝了小雅各布挤眉弄眼要和自己以及梅兰达,一起在这个初夏美好季节里,逛一逛里昂城的邀请,不当自来电是一种美德。 约好了晚上一起去这里最正宗的法餐馆吃饭的时间,李乐被富康放在了市中心的一处广场边。 “嗨,真不一起?” “算了,你们去找同学,我一个外人,总是不方便。”看到小雅各布用最热情的表情,说出最虚假的话,李乐一摆手,转身走人。 在一个叫不上名字的教堂门口,相比巴黎那些稍微“友善”点的小贩手里,一块钱买了张地图,小贩还想再推销钥匙扣之类的纪念品,瞧见明显的义乌风,李乐脸色一绷,直接拒绝。 笑话,原产地论斤称的玩意儿,在这儿开口就五法郎。 沿着地图标注的几个附近的景点路线,李乐开始溜达。 里昂城,对李乐来说,只是存在于过往纸片上、影视剧里,还有课堂上的只言片语。 而现实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城市满眼的红色。 几乎所有的建筑,似乎都是猩红色的屋顶。 李乐用仅有的一点艺术细菌辨认着,这里的建筑风格都是曾老师曾经给自己普及的,古罗马时期延续下来的,一种叫伦巴第的风格,四四方方,黄色墙面,只要是门,就是个拱形。 怪不得梅兰达说自己是意呆利人,这里更像是个意呆利的城市。 相较于巴黎,这里游人要少了许多,街道更窄,现代建筑不够惊艳,但经常有壁画让人眼前一亮。 街边随处可见教堂和修道院,颇有些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味道,但是少了烟雨,依旧高高低低的矗立在路边,山坡上。 墙上的十字架和抱着儿子的圣母,向路过的世人,展露着悲天悯人的情绪。 路过带着飞行员帽子的圣埃克苏佩里和小王子的雕像,李乐转着看了半天。 相比于《小王子》,李乐更喜欢《人类的大地》,文艺但不矫情。且听风吟,但观繁星,好像这才是这位飞行员的心境。读了这本书,或许能更好的理解《小王子》那充满困惑的结局。 脱离躯体的小王子是死了吗?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星球与玫瑰重遇? 选择相信哪一个结局,似乎在考验读者的童真是否被重新激活。 朝着雕像行了个注目礼,李乐沿着白莱果广场向西走去。 一道不算宽的马路,两边都是绿叔叔和黑叔叔,泾渭分明,隔街相望,互不干涉。 看到一个长袍母亲手里抱着两个,身后跟着一串,李乐感叹,法兰西早晚会为自己的圣母心和“大爱无疆”付出代价。 识趣的转向,却意外的在一栋高大橡树下的房门口,看到一个石雕头像,凑过,看到名字,李乐恍然,看这搓小胡子,斯蒂芬·茨威格嘛! 《里昂的婚礼》,似乎是这位作家和这个城市唯一的交集,他来没来过都不一定。 一对恋人,失而复得的欢心,在充满沼气与腐败的地窖中,用彼此心诚的欢烈的爱意,感染与兴奋了对外物心怀抵抗的死囚,地牢仿佛变成了步入天堂的神圣阶梯。第二天,肉体沉到河底。新娘的花环顺水飘远。爱情让所有人从痛苦中产生了革命力量。 摸了摸雕像上的小胡子,李乐沿着树荫,继续在这个弥漫着奶油香气的街道向前,然后,又掉头回来,没办法,谁让大白天就看到巷口里等待生意的姑娘们,黑的,白的,冲着自己眼放光芒。 浪漫的国家,浪漫的人,好像成了一大特色。 想起森内特老爷子在课上,讲过的那个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真实的哈耶克的故事。 在巴黎调查鸡圈之后,发现巴黎的都非常的美丽,哈老师有些不解,于是又前往里昂进行调查。而在对里昂的进行了调查之后,发现巴黎的在无论价格还是颜值上,都明显高于里昂的。 而哈老师对此有了个猜想,是不是巴黎的房租太贵,导致颜值和价格较低的无法在巴黎生活下来,只能前往里昂这样较小的城市谋生? 本着科学的态度,哈导师又去马赛、斯特拉斯堡、科西嘉岛进行了一番深入浅出的调研。 他发现。在颜值和价格上,马赛又不如里昂。斯特拉斯堡鸡价格,只比马赛略低,但颜值却是远低于马赛。 而科西嘉岛鸡肉价格,虽然比斯特拉斯堡便宜的多,但在颜值上却能与里昂相媲美。 哈老师犹豫了,因为在需求侧找不到答案,于是只能猜想是不是供给侧的问题,科西嘉的有意呆利血统,因此颜值较高,而斯特拉斯堡的却是三德子血统,因此颜值较低。 第二次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哈老师又去柏林和罗马进行了考察,他发现,柏林和巴黎的鸡肉价格相当,但颜值远低,罗马比巴黎价格便宜,颜值却略高一筹。 于是哈老师得出了一个经济学上“鸡你太美”的伟大结论,鸡肉的价格与当地房租成线性正相关,颜值则不仅与价格成正相关,而且受当地平均颜值影响,影响程度与当地国际化程度成负相关的关系。 瞧瞧,经济学就是这么朴实无华,诚信可靠。 李乐在河边的咖啡馆,装模做样的捧着本在街边小摊上买到的旧书,体验了一番所谓的法式风情,眼瞅着夕阳西下,起身,去吃小雅各布请客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