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付清梅说道。 “这不是很正常么?没有哪个人是能被所有人都喜欢的。就像钞票一样,不也有人视如粪土。” 张稚琇转着手里的茶杯,“况且,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前女友都是心里的一道坎,更不用说还是有了孩子作为牵绊的前妻。” 付清梅点点头,“嫉妒,恐惧心理吧。每个人都想有一份完整的感情。虽然在遇到老李之后,我就知道这种能够独占的完整性,肯定是不可能了。” “于是你就把我当成了对手?” “有那么一段时间。尤其是在老李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又对去沪海的事情不做解释之后。” “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用现在的话来说,不那么善于沟通表达,有点大男子主义。他认为合理的事情,就不愿意多说。有时候,会搞得人心烦意乱。” 张稚琇笑道,“可你不得不承认,对我们那时候的姑娘们来说,老李这种性格和行事作风,很有吸引力。” “他是个英雄。”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自夸?” “你觉得是就是。到我们这个年纪,都成了过往。” “过往也代表有过,迟暮白首,也是一种浪漫。” 付清梅看了张稚琇一眼,“你就是过于浪漫和理想化,当见识到现实的差异之后,最终选择了逃离。这也是我不喜欢你的原因之一,也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差别。” 张稚琇迎上对面的目光,摇摇头,“如果你用这个来认知我和老李之间的感情,那你何必纠结这么多年?” “爱与不爱,没有真正的分界线。任何时候都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并且也只限于‘理’这个层面。关于‘情’,从来就是分不清、理还乱。” “何况,你我都是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战火硝烟里的感情,家庭,最后种种的局面,见得不少。” “还有,即便我没有你那么根正苗红,但我的忠诚和信仰,不需要你来置喙。” 付清梅笑道,“呵呵,把问题归咎于时代,也是你们这些浪漫主义人群的通病。” “其他那些,组织上自有盖棺定论。” “所以,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不会,成为朋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没多爱,二是彻底看淡,第一种,你不会,第二种,我不会,再说,我也不喜欢你。 ” “那就也不是对手了?” 付清梅叹口气,“人都不在了,何必呢。你我,圈子不同,经历不同,共同的交集,就是老李和这些后辈,最后一点体面,都留着吧。” “你也承认你阻碍了孩子们之间的来往?” 这次,换成了张稚琇看向付清梅。 “如果我阻碍了,还有今天这场面?” “可你不经意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影响了孩子们。” “在血缘亲情面前,我那点态度就是虚张声势。实际上,有几个在乎的?不如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稚琇笑问道,“那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对手,那是什么?” “老李家的婆姨。”付清梅想了想。 “前妻。”张稚琇提醒道。 “你觉得就刚刚铁矛的态度,麟州那边能认?” “以后,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各自安好,没必要,就不要再见面了。” 张稚琇点点头,“也好。反正,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也不怎么喜欢你。何必弄那一套虚虚假假的客套。” “不过,小矛既然说了,麟州,我是想去一趟的。” “他是老大。” “那就让孩子们进来吧,杯中酒,各自走。” 。。。。。。 一场酒席,没有不欢而散,也没有亲切话别。 就那么让人心惊胆战的开始,平平淡淡的结束。 两个老太太说的什么,没人知道。 但似乎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两人真成了手拉手,喜笑颜开的场面,无论李晋乔还是李钰,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脾气性格摆在那里,都是做不出其乐融融的事情来的执拗人。 不过,小辈们之间的互相来往,不再有顾虑,就是最大的进步。 “小叔,这就完了?” 下楼的时候,李春快走两步跟上李乐。 “那你还想咋滴?来一场文斗还是武斗?不欢而散,以后再也不相往来?” “那不能,姑奶奶多好啊,我还想,以后去沪海玩呢,我妈说,沪海可好了,比长安都好。” 李春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老家里,能去沪海干活的,都显得比别的地方高了一头。” “这话,你也就在我跟前说说,以后啊,尽量在老奶奶那别提张奶奶。” “知道,知道,我又不傻。”李春点点头,“哎,小叔,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凑活吧。” “就凑活?” “以后少沾酒。” 另一边,曾敏也在李晋乔身后长叹道,“这算不算进了一步?” 李晋乔看了眼曾敏,“估计也就这样了。不过,以后倒是不用藏着掖着了。” “你就这点想法?” “那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哭天抹泪让俩老太太重归于好?何况,本来就没好过。强扭的瓜不甜,牛马不同槽,知足吧,糟心的事少一件是一件。” 曾敏抬起脚尖踢了李晋乔一脚,“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比喻,比喻。”老李赶紧调开,摆着手。 “你叫我?” 前面搀扶着张稚琇的李钰扭过头问道。 “啊,啊!我说你和张妈妈还坐李乐的车走。”李晋乔冲李乐嚷道,“李乐,赶紧滴,下去把车开过来!” “哎,我问你,麟州好玩不?” “咋说。”李晋乔凑上去,“那边,肯定和张妈妈以前见过得不一样了,就说老宅子” 。。。。。。 麟州岔口镇上,李家老宅。 李铁矛趿着鞋,在院子里转悠着。 灯光下,盯着整修后,重新换柱,换门,修补雕花,上漆,再也没有了过往破败模样,重新焕发了生机的老房子,好半晌,又爬上二楼。 “哎,大半夜滴,伲上楼奏撒哩么?” 听到声响,李铁矛婆姨挑开窗户,探出头,问了句。 “木你滴司,睡你滴。” “慢点,看着点。” “嗯。”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推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 开了灯,李铁矛想了想,推开一扇修补的半半拉拉的屏风,在后面几个叠起的木箱里,搬出一个。 打开后,翻了翻,拿出一个已经生锈,带着洋文和图画的铁盒子,放在膝上。 “哗啦啦”开了盒盖,就看到里面是一些子弹壳,刷着五彩油漆的小铁片,烂边的油印画册,已经黑乎乎的蜡笔,还有几张发黄的照片。 一张照片上,一个坐在椅子上,穿着棉布军装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戴着花帽子的娃娃,身边,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笑眯眯的拉着女人的手。 李铁矛把照片放到手心里,凑着灯光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叹口气。 把照片放回盒子,收好。 又从一旁的木盒子里取出几本夹着几封信的竖版书册。 翻开一本来,看了看。 李铁矛小声呢喃道,“达,伲奢滴,不删,是不是,你早就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