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此时在千圣阁讲学是临时起意,自然就没有通知千圣阁的管理人员和学宫。 他打算借助这次讲学,开启新礼推行的第二个阶段——正礼,易风俗。 千圣阁的掌管者是学宫的一位教习赵榆钱,他平日里看着就跟一根竹竿一样,脸上更是没有三两肉,被同僚们戏称为缝衣针。 正月,冬天的寒意还未尽数散去,行走在街道上仍需多添一件衣服,赵榆钱却已经擦了三遍脸上的虚汗。 “再检查一遍墨板,必须平整黝黑,不能有一处墨迹未干!把新制的那一批粉笔也带过来,试试书写是否流畅?”他双手挥舞指挥着众人开始准备。 “陛下高八尺有余,把廊道上的垂帘都给撤了,另外加上两个木阶!” 学宫修建之后,来千盛阁讲学的奇人异士不少,临时起意登台讲道者也有许多,千圣阁对此早有一套预案。 只是上台的是当今圣上,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一切顺当,上天保佑。”赵榆钱心中念道。 在一众人等惴惴不安的心情中,朱厚熜缓步登上高崇台。 高崇台是千圣阁的核心,整个千盛阁十三层围绕着高崇台依次垒起。 每层阁楼都安放着十六面光洁照人的铜镜,工匠巧妙地设计借助阳光作为照明的工具,使高崇台光辉璀璨。 高祟台下方排布着六层木阶,朱厚熜拾梯而上,龙袍悬垂。 学子们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千圣阁,可看到高崇台上添置的教具,又都兴奋地坐了下来。 “上一次湛若水先生和唐伯虎先生对格物致知的精彩辩论,我获益匪浅,不知道又是哪位高人即将登台?” “高崇台上无俗人,能登上此台讲学的,即使不是鼎鼎有名的大才,也是大隐于市的奇人!不过我倒好奇,和咱们的小张宫正聊到一块去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学子们小声地议论着,目光不约而同都盯在高崇台上方的登台口。 “小张宫正讲化学符号,惹得鬼丹大师兴起也登台讲学,二人唇枪舌剑,对我等而言却不亚于一场饕餮盛宴。” 万众期待中,朱厚熜的身影出现在黑暗里。 高崇台为三层圆台,仿照天坛台基的样式建造,这样巨型的室内建筑在这个时代称得上惊艳。 天光披散,明黄的金冠在光下显得有些耀眼。 还在用炭笔描绘图形的小孩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可还没等他反应,自己的嘴巴也被堂兄给捂上了。 他愤怒地掰开捂在嘴上的手掌,生气地别过头去,眼神中满是指责。 潘明只得讪讪一笑,猫着腰小声说道:“我是怕你太惊讶,一不小心叫出声,会犯御前失仪的大罪!” 小孩轻轻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大人总爱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 讲学的先生有什么好惊讶的,还有为什么会是御前失仪? 他的目光回到高崇台上,嘴巴不自然地张开,眼睛更是睁得老大。 铜镜反射阳光落于木台,徐徐的风顺着格子窗从四周吹来。 持笔的少年,沐浴在一片金光中,似若仙神,神采摄人。 台上台下,都对眼前的景象震惊不已。 王阳明满是感慨地说道:“陛下已经比我高了。” 张璁紧盯着台上的身影不放,“陛下第一次讲学,我反倒有些紧张。” “放心吧,我倒是害怕陛下讲学之后,我们会变得紧张。”杨廷和呵呵一笑,眼角上一丝倦意挥之不去。 台下诸多学子都是第一次见朱厚熜,即使有家中资产丰厚者见过金钞上朱厚熜的画像,也只觉得画中人比真人差之远矣。 “陛下真俊呀。”有外邦的学子小声地嘀咕道,邻座的同学心中都表示赞同,可转过身却小心地提醒他,“不得妄议陛下。” 若说后排的学子沉浸在震撼中,最前排的学子们则早已是慌张不已。 过于激动的心情导致肾上腺素飙升,让他们的小腿和手肘不自觉地剧烈抖动,使出全身的力量紧紧地握住扶手不让自己失态,已经是他们多年礼仪学习的结果。 朱厚熜笑着对众人说道,“诸君安好,见我大明人才济济,朕的心中甚是欢喜”。 学子们都很激动,但是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的顾忌,小潘兴奋地喊道:“陛下万岁,大明万岁!” 突兀的声音在空旷的千圣阁中格外明显,学子们没有仔细思考这稚嫩声音的来源,身体顺着激动的情绪,不由自主也跟着喊得起来了。 “陛下万岁!” “大明万岁!” 田锋手臂颤动不已,眼中放出夺目的光芒,他飞快地转身想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该死,张栋元怎么不在!天子于千圣阁讲学,这样轰动天下的大事,是《邸报》多好的素材啊!” 张栋元是田峰安排在身边的一个记书官,主要的任务是记录他临时的一些想法,和巡视工作中的一些见闻。 他的目光飞快向四周移动,前三排都是大佬,不敢使唤,旁边的都是同僚,不能使唤。 他眼尖地看到了正拼尽全力踮着脚尖想越过人墙的冯梦阳,一丝微笑便挂在嘴角。 通政使司副使,自己的下属,他千辛万苦从人群中挤到冯梦阳身边,毫不犹豫地吩咐道:“去帮我借套纸笔,越快越好!” 冯梦阳不解其意,但也无法反对上司的命令,拔腿就往楼下走。 拿着纸笔上楼,他才琢磨出了一点里面的门道。 “陛下讲学,这是多好的素材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摇摇脑袋甩去多余的念头,“上官终究是上官,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焦急等待的田锋从冯梦阳手中接过纸笔,迎着众人的眼刀挤回了原来的位置。 郭勋深深地看了田锋一眼,呼吸平复心情。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好主意! 要是陛下在高崇台上看到认真记录的自己,而旁人却都只是空手聆听,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张宫正讲力学,朕听之收获良多,便想同诸君分享心得。”少年人独有的清润声音在千圣阁中回响。 朱厚熜手中粉笔挥动,千圣阁的图画便在墨板上栩栩如生。 “工程建筑中有力学,那么建筑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样的力学真相呢?”朱厚熜抛出了一个问题,扫了一眼众人,便开始解答。 他随手几笔画出了千圣阁建筑的草图,“千圣阁全木榫卯连接,其建筑的形式主要包括框架,剪力墙,简中筒。” 一连几个陌生的词汇,大臣们拼命地检索脑中的资料库,可却徒劳无功。 经历了几月新教育熏陶的学子,倒是对这些词有所印象,他们好奇深宫中的陛下也会和他们学一样的课程吗? 朱厚熜画出了上下两个相互耦合的中空圆筒,随即解释道:“相同的强度条件下,中空结构用材只有实心结构用材的一半不到,相同的刚度下用材更是只有1\/3。” 他把两个圆筒画在一起相互套住,“显然中空结构互相耦合,在实现使用空间的前提下,提高了结构的刚度强度。” 学子们若有所思地点头,类似的东西他们也在教授的课上听过, 只是讲得没有陛下这么直接,图画没有这么好看。 朱厚熜紧接着又点出了千圣阁各层明暗层交替叠加的结构,并随之在墨板上一连绘就了十几幅图画。 田锋一拍大腿,引来周围同僚纷纷侧目。 他眼力甚好,且书画造诣不低,一眼就能看出那墨板上画作的不凡。 “陛下讲学结束之后,让千圣阁把墨板上的画拓印一份,尽快送到通政使司。”他吩咐冯梦阳道。 郭勋不着痕迹地凑了过来,鬼鬼祟祟地盯着田锋的小册子。 “字法王柳,画技吴阎,自汉唐以来,以书画称雄不逊色三千年人杰者,唯帝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