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神情冷然。 杨廷和行的是新礼,说的是雅韵。 这位四朝老臣之心,他明白了。 奉天殿,一时有些寂静。 杨廷和拱手站立,朱厚熜居高独坐。 六龙升天的空间内,是千古的君与臣。 “呵呵”朱厚熜声音威严,“朕未首肯,你何罪之有?” 他悠然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台。 “杨爱卿位极人臣,而居处同于寒素。” “执掌朝政,革除积弊,减轻漕粮赋税,又取消团练,重整编兵,在朕进京以前临危不惧,安危定倾,朕登基之后,更是随朕一同诛杀叛逆,推行新政,你何罪之有?” “上有君王,下有万民,心中藏社稷,只有国家而不知有身,你何罪之有?” 杨廷和半张着嘴,目光虽然看在前方,但无神的眼睛表明他心中慌乱。 朱厚熜提到他的武功,更提到太祖禁令,一个斩字。 杨廷和以为,朱厚熜要弃车保帅,虽然这是他来此的目的,但骤然猜到,也总是有些怅然。 如今,却出乎他的意料。 “太祖说的话,不是金科玉律,他没说的朕能干,他不说的朕也能干。” “杨爱卿,你有舍身报国之志,朕岂无纳天下才之心。” 他横眉远眺,眼中满是轻蔑。 “动乱,不过土鸡瓦狗,谣言,一戳就破,你我君臣之心岂能因此动摇?” 朱厚熜顿了顿,目光自下而上扫视杨廷和。 两鬓长长,满头白霜,身材也显得有些枯干了。 “陛下,臣…………”杨廷和心情复杂万分,但此刻出口语气倒意外有些哽咽。 “不过,辞去首辅倒也是个好事,朕允了。” 杨廷和:“……” 杨廷和正在心中酝酿君臣相得之情,甚至想老泪纵横,此刻竟一下子被“噎住” 朱厚熜笑道:“内阁诸公年老,即使朕想让你们为国效力,也不得不体怜你们的身体安康。” 杨廷和正想张嘴,他请辞不要紧,其他几人至少还能再干十年! 不能就这么草率,更换内阁! 朱厚熜摆摆手,“爱卿无需多言,朕知道你们忠君体国之心,元旦是个好日子,那就干脆廷议,也好让你们颐养天年。” 他转身向后走去,杨廷和急切万分,正想出声阻拦。 却被眼前所看之景,震惊到五体投地。 朱厚熜悬地一丈,凌空踏步,朝御坐而去。 杨廷和下意识地用内息感应,可无论他再怎么尝试,只能得出朱厚熜是个毫无武功普通人的结论。 可悬空,在炎天之下,分明是凡脱才能有的特权。 他看了看朱厚熜,没错,至多不过十五岁的少年。 凡脱,还是在大明立国之后的凡脱。 让他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孔圣复生,礼乐大兴。 杨廷和声音呐呐,“陛下,您这是?” 朱厚熜回以一笑,“朕读了几年道书,比不得爱卿,只是稍有些不入流的本领。” 杨廷和嘴角一抽,无端的想狠抽自己的驴子几下。 朱厚熜十五,凌空。 他七十………… 朱厚熜步下毫光,径直走向御案,他眼神一扫,在两副对联中拿起了左边一对。 “杨爱卿,朕赠你一副楹联,届时可挂在大学士牌匾外。” 杨廷和双手接过,躬身回礼。 下一刻,他又满脸诧异。 大学士?牌匾! 他出身江西,宗族氛围浓郁,官至宰辅,自然宗祠居首。 但只会挂大明尚书。 内阁首辅不是真正官职,自然无法悬挂。 至于大学士,正五品官职,虽然看似权高,实则不过秘书。 “大学士,朕以为好,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士,允文允武,国之栋梁。” 他踱步轻语,“拥民以为士,报公以为土,怀德以为士。” “大学士,当民议,廷推,圣裁,荣耀至极,功行赫赫,非大才不可任,非大能不可得。” “大学士参与评议,直谏内阁与朕,可听各部诸事,可参诸部百官。” 朱厚熜眨了眨眼,“当然,也要有一定的‘武力’,文武兼备,才称得上大学土” “中枢有大学土,各地也应当有士,佩剑带玉,参政议政。” “这…………有违…………” 朱厚熜一个眼神看来,杨廷和便不再言语。 他细细思索朱厚熜的安排,但只感觉在目前的制度下显得有些冗余。 现在的大明,士的作用完全可以被部分的秀才举人所取代,甚至是一些士绅也有士的作用。 “天变在即,举大明之力再造新天,届时才是真正的危机到来。” 朱厚熜又在杨廷和耳边放下一个炸雷。 “朕现在所拥有的能力,就是新天之下,众生所追求的。” 朱厚熜半真半假抛出一鳞半爪。 他的非凡之能是借助玉印探索出的新道路,但如果新天降临。 灵气充沛,或许只是迈向超凡的几小步就能够凌空。 他观测过灵天的力量,也并不算欺骗杨廷和。 “要适应变化,就必须要建立新秩序,土,是未来新天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朱厚熜郑重说道:“杨爱卿,你可愿助朕!”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再次拱手道:“君所愿,臣岂敢辞。” “但刘国师的手册中,炎天纵使消亡,留下的也应该是超凡寂灭的天地,会觉醒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这是太祖太宗借一国之力,更改天道规则的结果,不应该有错啊。” 朱厚熜摇摇头,“存在即合理,杨爱卿已经感受到这股新的力量,过往的安排如何朕不在意,朕只在乎现在。” 杨廷和若有所思地点头。 “朕对那份手册十分好奇,杨爱卿若有闲暇就将手册送到乾清宫给朕一观。” 杨廷和一脸肉疼之色,但也不得不答应。 “内阁建制,首辅、次辅为正一品,其余阁臣为从一品,内阁由廷推产生,但朕能直接擢升入阁,罢黜阁臣。” “元日,一年初始,万象更新,那就新老交替,把那内阁定下来。” 朱厚熜想了想,“文渊虽好,但不足以为天下中枢,宰执九州,那就更名为‘演道’” 杨廷和默默念诵几声,“演道阁”。 君臣又是一番对谈,谈了很多,奉天殿外的牛角灯笼也已换了两次。 在悠悠景阳钟声中,杨廷和离开奉天殿。 雪,下得更大了。 官靴踩踏雪层的感觉,杨廷和的步伐变得轻快。 大雪纷飞,似在送故人。 朱厚熜极目远眺,一个红点渐渐离开,靠近奉天门,又晕出了一大片红。 “咔——” 奉天门紧闭。 杨廷和独自漫步在朱红与苍白之间,他走得很慢,大雪刚好盖住了他走出的脚印。 他走过御道,跨过尚未冰封的金水桥。 没有回望,踏雪而行。 “谁言天公不好客,漫天飞雪送一人”他高吟道。 麦福在午门望去,手中拂尘垂散,与雪色融为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