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似落花流水。 一晃眼,紫禁城又迎来了一个十二月。 只是不同于往日的平淡祥和,整个京城弥漫着一股沉重压抑的氛围。 十一月末,帝于南郊天地坛大祀天地。 祭祀之后,阴云四起天地一片昏沉。 京城人心浮动,就像那午门上空翻腾着的乌云。 谁也不知道,大雨会在什么时候降临。 这仿佛是灾难的前兆,也仿佛是上天的预警。 至少杨廷和是这么认为的。 他那颗逐渐平静的心,再一次悸动了起来。 他被君臣之道、礼法正义,所束缚着的野望,开始不断地潜滋暗长。 就像大雨前被沉闷的大地煽惑着向上爬的蚯蚓,他压抑许久的私心开始史无前例地膨胀着。 杨廷和正襟危坐于案前,即使正对着孔夫子的画像,他也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扪心自问,他杨廷和也是人。 抛去所有的身份光环,学识背景,他也是一个有着赤裸裸欲望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暗沉,房间内的光线也昏黄了几分。 “江南跪谏的文人已经到达了京师,抗议新礼的奏折堆满了内阁” 他猛地站起身,重重地捶了两下桌子。 “还有武将勋贵,还有态度暧昧的皇亲,还有跃跃欲试的异族。” 天越发阴沉。 一股大风自南向北,无情地吹卷着前方的一切。 书房内的灯火摇曳,光影在杨廷和的脸上来回变化。 “这是机会啊!”杨廷和哑声地说了一句。 众人群起而攻之,天降异象,皇权仿佛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作为一个权臣,内心深处杨廷和对于交出权力是不甘心的,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满。 可作为大明的首辅,他又不能不把自己的欲望给束缚起来。 如今的情景,连他都有些心动。 推一把,只需要他浅浅地推一把。 大明的权力,至少还能在他手中停留十年! 他有些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狂风呼啸,将书房的门窗撞开。 “呼” 微弱的烛火最终没有坚持住,化作一缕青烟升腾。 大风扑面而来,鼓荡起他一身红色官服。 这凉意,却也扑灭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欲火。 “掌权十年又如何?改变不了的终归改变不了!” 杨廷和颓唐地瘫坐在太师椅上,双眼紧紧地闭着。 过了良久,他再一睁开眼,却忽然发现屋内变得有些明亮。 暗淡的烛火熄灭了,更热烈的光照了进来。 即使那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阴沉,但终归比烛火来得有力和堂皇。 杨廷和看着桌案前方的银章陷入了沉思,眼前浮现起了那一日皇帝赠章的情景。 千万思绪,化作一声悠悠长叹。 他不打算当推手,但也不想插手。 杨廷和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 沉沉的阴云之下,不知道有多少的鬼域伎俩,云谲波诡。 京城以外,天开地阔。 但普照的阳光之下,却藏着更深的黑暗与恶意。 白莲教四处煽动,十年乃至百年积攒的势力开始悄悄地行动。 一场更大的危机即将波及大明的江山。 但此刻,高居庙堂之人却鲜少察觉。 大家都在等,等大雨倾盆,等一个爆发的时机。 历史可能开了一个玩笑,也或许是时代的必然。 乱局。 出现在国子监! 京城之中谣言四起,不知怎么地就传起唐伯虎是铸造假币背后的黑手。 一传十,十传百,说得有鼻子有眼。 再加上十多个有亲身经历的百姓,痛哭流涕地向大众诉说着自己的悲伤。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唐伯虎成了京城的焦点。 本来这无端的指责,应该很快在朝廷的处理下得到澄清。 奈何有无数的人和势力插手,局势一下子变幻莫测。 而能够终结这一切的人,仍旧淡漠地注视着,乾清宫内的玉馨声每日按时响起。 这让野心家的欲火烧得更旺了。 十二月一日,百姓于大理寺前哭诉。 十二月二日,国子监爆发学子斗殴。 …… 大雨,终究还是下了! 只是转瞬的工夫,天地已然分不开。 空中的河往地下落,地上的河横流。 世界变得灰暗昏黄,有时又出现一抹明亮。 狂风疯狂地咆哮,地面上满是天空的碎片,神像掩面哭泣,山河为之抖动。 唐伯虎刚从文徵明家离开,无端的灾祸并没有让他消沉,他还是喜欢喝着酒唱诗。 离开得匆忙,他没有带雨具,大雨滂沱只能找个地方躲避。 他闪身进入到一个巷子里想要避雨,巷子里的百姓视他如蛇蝎,眼神像下刀子一样,恶狠狠地看来。 唐伯虎被赶了出来。 即使他先前为这些因假币而损失的人发声,即使他的武功能够轻易地解决所有人。 没有人知道,十一月初他还在《邸扳》上,为他们而与人唇枪舌剑,成功让朝廷放出了一波补偿。 唐伯虎不以为意,晃着脑袋踩着布鞋,在雨中蝺蝺独行。 十二月四日,大雨依旧没有退去。 京城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冷气,可再冷的大雨也浇不灭人心的贪欲。 “咚” 朱厚熜盘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悠长地望向窗外。 透过那连绵的雨线,他看到的却是熊熊的火焰。 人欲之火,野心之焰。 朱厚熜笑了,浅声道:“这火虽然满是浊气,也可堪一用,勉强炼一炉丹”。 他随手拿起金机子,轻轻敲击了一下玉磬。 于无人可见处,乾清宫的上方仿佛无底的黑洞,将一切的恶念吸纳过来。 人心为火,人欲为药,五浊俗气也能成丹。 “陛下,严嵩又传上了一封密奏”麦福快步迈进殿内,脸上不经意露出几分愁容。 朱厚熜接过密奏,一目十行扫视而去,笑道:“做戏要做全套,既然他想反戈一击,那必然要在众人最丧失防备的时候。” “让他去跪吧。” “是。” 麦福转而又言道:“九镇的几位总兵私底下动作不断,已经发了好几份请安奏折,远远超过规制。” “哦”朱厚熜脸上露出玩味的神色,一振龙袍,“昔年楚王问鼎,其意不在九鼎而在天下,假意请安实则窥视中枢!” “走,麦大伴陪朕去一趟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