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微微点点头,心中有些欣慰,这几个老伙计还是没掉链子。 皇帝要清洗朝堂的大势已成,众臣难免人心惶惶,如今之际,将明面上的矛盾转移却不失为一个良策。 但片刻之后,他心中却凭空生出一种悲凉之感,兔死狐悲,不知道自己这“权臣”,又会受到皇帝怎样的对待? 低头,他就看到了官服上绣着的仙鹤,那若血一般殷红的鹤顶,让他有些失神。 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人生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只求问心无愧。 他一抬头,朗声道:“陛下,臣有一本奏!” “京城民无地可耕,流离失所舍者甚!” 郭勋瞳孔放大,暗道一声不好,难道要被这老狐狸抢了先? 杨廷和顿了顿,先是轻轻咳嗽两下,沉声道:“究其原因,非土地不可耕种,而是无地可供民耕。” 他大袖一挥,言道:“京城之地,大半归于皇庄,勋田、私庄,武宗时有小人贪心大起,竟将民田化为私有!” 朱厚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言道:“杨阁老所言,朕也有所了解,朕最痛恨这欺上瞒下。” 杨廷和声音变得越发洪亮,大声道:“民若无地如人无食,土地者黎民性命之所系也!” “臣上奏,彻查各处皇庄、私庄!” 勋贵这边不淡定了,一个个对杨廷和怒目而视,宗室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当然文臣中也有几许隐晦的目光。 私田的大头就是他们。 虽说勋贵工资稍高,但大明最硬通的货除了银子就是土地,谁也不会嫌自己的钱多。 今日划一厘,明日就敢偷三分,到了后来没人管,正大光明几亩地换上自己的名字。 杨廷和目光冷峻,斥责道:“占田最多,为宗室,宗室最肆无忌惮为蕃王!” “杨阁老,陛下面前可不能信口雌黄,这颠倒黑白的话语,将我们宗室置于何地?”宗室中立马有人反驳,言辞激烈。 费宏神情有些变化,自己这位老友心还是急了。 如今大明藩王虽然无兵权,个个就如猪仔一般。 但宁王叛乱余波仍在,有奉天靖难这样一个成功的案例在,把他们逼急了也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杨阁老,汝言大谬,吞田最多者不在宗室而在官。”宗室中左上方的老人振振有词。 他骂道:“为官一任,划田三分,这几十年官做下来,家里的田都望不到尽头了。” 杨廷和摇了摇头,反唇相讥:“宗室不事生产,却享受朝廷的优待,年年有俸禄可拿,岁岁都能得到朝廷赠礼,家中田地世袭,竟然还私自侵吞,这是何等肆意妄为!” 他躬身行礼道:“陛下,臣以为私田之祸,不查宗室则如隔靴搔痒,无大用!” “你……”老人捂住胸口,呼吸越发加重。 但宗室中聪明的几人却都悄悄将目光看向朱厚熜,若说田地之大,这天下有比皇帝还要大的吗? 皇庄这可是明明白白皇帝的财产! 一时间朝堂的氛围有些安静,众人都在等待着朱厚熜决断。 “朕决意勘察皇庄,私庄,还田于民!”朱厚熜朗声道。 朱厚熜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并不在乎几个皇庄,更重要的是有人借皇帝的名义去私吞田地。 但望了一眼朝上的众人,他的心情有些许低落,比起私庄、皇庄,更多吞夺土地的恶行却无人提及。 这庄园私地,若真论起来,只是土地兼并中的沧海一粟,但也仅仅就是这一栗,就压得百姓喘不过气。 可想而知,土地兼并于民之害! 他想了想,改革依旧任重而道远,他现在的举措只是将药液缓缓渗透到了肌肤,想要刮骨疗毒,还有一段日子。 朱厚熜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这文武百官也必须一心为国,不然大事难成! 朝堂上众人傻了眼,皇帝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同意? 皇庄不就是皇帝自己的吗,郭勋打了一个激灵。 立刻出列拱手道:“臣以为陛下此举,为天下典范,臣感动之余,心中越发惭愧,多年来竟未能思及此处。” 他顿了顿,语气颇有些感慨:“为臣子却不能为君父分忧,是臣之罪,臣提议先从臣的庄园查起,诸位同僚也定然欣然接受。” 一旁的宗室牙根都快咬碎了,但对这个滚刀肉却无可奈何。 勋贵们一向都视郭勋为风向标,这家伙总能跟对人,如今一看他的态度,原本坚定的态度也有些犹豫。 朱厚熜在上方冷眼旁观,他知道有私庄者清白的没有几个,让他们把地交出来,无异于掏命根子。 他笑了笑,朗声道:“教而诛则令成,诸位中有人一时糊涂,朕能理解,但若一直糊涂下去” 他神色一厉:“国法律令不饶人!” 他缓声道:“费阁老,朕命你牵头,同工部户部,一起清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至于查出吞田之事而无害命者,朕本着好生之德,可用钱财折算侵吞田地的年限。” “咕咚”口水被吞进喉咙的声音,他们悄悄地算起田地到了自家腰包的时间。 宗室里几个老人,薄汗早就浸满了额头,文臣中也有几个两股颤颤。 “一亩地,一年十两银。”他额外补充了一句:“只能用大明天宝交款!” 朱厚熜心思,大明天宝打不开局面,那就用这些人放个开门红。 随即他望向王阳明,开口问道:“王尚书,京城各处的天宝分司情况如何?” 王阳明答道:“已建立一半有余,其余还在修建。” 朱厚熜点点头,言道:“先贤有以工代赈之举,那笔补偿钱财,就专用于修建各地天宝分司,招募曾被侵吞田地的百姓。” “陛下圣明”群臣高呼。 朱厚熜摆了摆手,继续问道:“王尚书,先前提议以山东为试点易钞,进展如何?” “官员俸禄的发放体系已经搭建,但由于人力不足,财力捉襟见肘,天宝分司只是覆盖到了山东的几处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