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回到乾清宫,思及今日大理寺之事,心中略有感触。 “黄大伴,将朕之前那套笔墨拿来。” 黄锦闻言,朝乾清宫后殿走去,朱厚璁将一张特制的宣纸平铺在紫檀木桌案上。 不多时,黄锦带来了一套绘画工具,毛笔按粗细大小依次排列,都是用上好的玉石制作的笔身。 麦福也将两大盒颜料带了过来,摆放在了紫檀木桌上。 黄花梨做成的大盒子里,井然有序地安放着一个个瓷盒,里面装着的是各种天然矿物颜料。 在朱厚熜的示意下,麦福将小瓷盒依次打开,朱厚聪用清水润润笔,开始作画。 他仅仅三两笔的功夫,大理寺的内堂就跃然纸上。 朱厚熜再一次更换各种颜料,运笔如飞,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画作便出现在纸上。 群臣揖手向东,柳红姐弟二人相拥而泣,角落里只看得到张氏兄弟的背影。 麦福不经意地往前一凑,顿时心神就被这幅精妙的画作所吸引,仿佛下一刻画中的人物就会透纸而出。 黄锦却感到十分好奇,当时所有的大臣向着朱厚熜行礼,那纸上应该有朱厚熜的身影,可是眼前的画上,红色占据大半,哪里看得到什么玄衣人。 朱厚聪又拿起一支朱笔,准备在画上题词。 他的目光一扫,却看到了大臣们官服前的白圈,手上的笔也停留了半刻。 这个白圈,就是所谓的“方心曲领。” 朱元璋建元洪武,登基的第二个月,便向全国颁布诏书,要求革除胡俗胡服,希望“复衣冠如唐制,百年胡俗,如中国之旧。” 但对于明朝来说,唐已经是一个比较遥远的时代了,在具体的实践中,百姓们还是自发将服饰向宋靠拢。 而这方心曲领,便是一个看似仿唐实则像宋的白圈。 但真正隋唐时期的方心曲领,指的却是一块方形的布围在领口处,目的是避免内衣的衣领壅塞。 朱厚熜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不喜,衣服上套一个奇怪的白圈? 随即他让麦福将这幅画收了起来,再次动笔挥毫,重新画了一幅,区别只是官员的衣服上少了这个白圈。 朱厚聪看着新鲜出炉的画作,淡淡点头,提笔写道“为生民立命!” “黄大伴,派人将这幅画裱起来,以后就挂在乾清宫的左殿吧。” 黄锦抽身向前,双手真气催动,宣纸上还有些湿润的笔迹,立刻就干了下来。 他轻轻拍拍手,两个小长随走进大殿,小心翼翼地将宣纸带了出去。 黄锦也跟在他们二人身后,走出了乾清宫。 朱厚熜今天心里确实有些意外,他修改《大明律》的想法,也并非临时起意,只是今天时机正好,就一次把这件事情做了。 能替弱者发声不易,但能从一人想到天下人,就更是难得。 他感慨一声:“王守仁,不愧是阳明!” 律法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自商鞅变法以来,强盛的王朝都有一个相对完善的法律。 《大明律》,共三十卷,460条,延续了自唐以来的中国律法制度。 朱元璋曾经说过“仿古为治,法先王之旧”,他希望通过这一部律法,能够让百姓的日子好过一些。 朱厚熜朝着一旁的麦福说道:“太祖修订预定律令时,轻其轻罪,重其重罪,麦大伴以为然否?” 麦福赶忙躬身一礼,神色郑重地说道:“太祖爷的法子自然极好,臣资质愚钝,也看不出律令当中的不妥。” 朱厚聪摇摇头,意味深长道:“唐朝之法未必能用于今。” 《大明律》修订时,其核心便是轻罪,刑罚要比唐朝的法律轻,重罪,刑罚要比唐朝的法律还要重。 朱元璋心中所羡慕的是汉唐之盛况,自然方方面面要朝汉唐看齐。 朱厚熜对此不置可否,文明一脉相承,有些东西需要一直继承下去,有些东西却要随着时代不断发展。 朱厚熜提笔,又写下一道新的诏令。 “大明,全面废除方心曲领。” 旨意传到文渊阁,几位阁臣的屁股还没坐热,就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 “什么?陛下要干什么?这一天天的,又是整哪出?” 蒋冕开始抱怨,自从朱厚熜登基以来,他们的工作量就是以前的三倍还要多,而且处理的事一件比一件棘手。 “哈!就该这么搞,我早就看这鬼东西不顺眼!” 王琼左手一扯,胸前挂着的白圈就应声破裂。 老头神情舒爽,看到地上的白圈,又往前踩了两脚。 费宏指着王琼,语气激动“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哼,左右这只是件小事,顺着陛下的意思去,犯不着惹麻烦,难办的还是修改律法!” 杨廷和一发声,几人都是长叹一口气。 “介夫啊,这陛下的心思可是越来越难猜了,怎么好端端地就要修改《大明律》!” “你个老家伙,没事猜陛下的心思干嘛?这叫妄议天心,是要被送到大理寺的” 被王琼一呛,费宏刚咽下去的一口气又冲了上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管陛下要干什么,我们都得做好份内的事务。” 杨廷和又话锋一转,言道:“陛下将此事安排给了杨一清,也犯不着我们去头庝。” 他迈步朝一旁的奏折走去,眼神却向毛纪的方向望了一眼。 今天这个老炮仗很不对劲,平日里一点小的事情就蹦个老高,今天却一言不发,估计是要憋什么大招。 王琼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毛纪,嘴角一笑,八颗白牙都露了出来,看热闹嘛,谁不喜欢。 ………… 杨一清回到府邸,热血上头的感觉逐渐褪去,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就他们这几个大猫小猫,要对律令修改发起冲击,杨一清甚至能够看到,他本就稀疏的头发,如秋日枯松的样子。 就在他暗自神伤之际,管家朝他递来了一份拜帖。 “毛尚书?没事他来找我。” 杨一清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张伯言案告一段落,毛澄也被证明了清白,这个时候来找他,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沉吟片刻,他对管家言道:“派人去回毛府的话,说我事务繁重,日暮时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