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衡山南边,若在天上看去,就像是蚂蚁般渺小不起眼的黑点,就算在地上看去,也只是一座同样不起眼的村庄。 在村口处,今天不同寻常地,布置了些大红大紫的布条,弄了不少的人去围观,口口相传下,众人也才知道了究竟怎么回事。 种了六棵枣树的田地,苏平坐在那田沿边,一只脚跨在上面,看着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孩子,事实也正是如此。 苏平不时回头,看几眼那些行色匆匆的居民,眉头一挑,不禁疑惑。 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咋都上赶着跑去村口那边?难道是出事了? 苏平站起身,迈步就走,不是向着村口,而是自家方向,因为父亲虽说如今不必上药了,可是真需要快速转移的话,没人帮助还是做不到的。 他不觉得是出大事了,但是万一呢? 这个仅仅只是猜想,空穴来风,甚至子虚乌有的莫名担忧,即便如此,苏平也不敢赌,那个后果,他输不起。 径直往家里去,逆着人们而去的他,感到越来越不对,因为从方才行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见了一个对现在的他来说,好像无关痛痒的消息。 陈百望的儿子回来了,似乎还背着份挺大的学问,如今正在村口那边,要面见父老乡亲们,彰显彰显学问的样子。 大概也就是如此了,苏平听见之后,脚步放缓许多,虽然还是往家里走去,但明显改变不少。 自从六年前,那小胖子被其父痛骂一顿后,苏平也就没再见过他,本来以为是他老实了,没再出来惹是生非。 谁想今天才得知,原来是外出留学,至今才归来。 这个消息,对于苏平来说,确实是无关痛痒,如果这富贵二世祖不自己找上门来挑事,他可不会去搭理对方。 回到家,苏平就坐在了书桌前边,双手扶在脑后,慵懒之余还徒生几分吊儿郎当之感。 书桌虽叫书桌,但却没有摆上书本,只一沓子白纸,跟写字必备的文房墨宝,虽然近两年没动过了,看着还像新买的感觉。 自从上一本小说完结之后,苏平就没有再动笔写过小说,包括诗词,甚至于要不是有时摊子上得签些证明,他连字可能都不写了。 这也不是他怠惰,主要实在挤不出空闲,每天卖完小吃回来,都是精疲力尽了,即便某天休息了,也是脑袋空空,根本没有动笔的心情。 如此一来,创作当然是停滞不前了,可是脚步虽停,但并没有真正的停下,而是如同蓄势一般,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到可以一举冲破这障壁,便能落笔生花。 …… 暖春时节,很快就飞了过去,人们迎来一年中的炎夏,只是夏处之时,还没有那么炎热。 四月初旬,璃月祭祖的那一日,小吃街里叫的上号那位小老板,没有开张,而是待在家里,带上些东西,准备去祭拜逝去的家人。 香烛贡品都装到篮子里,用布头盖好后,苏平清点一遍没有遗漏后,便去扶起父亲,父子俩一起出门。 “爸,要不我自己去就行了,您还是歇歇吧?”路上,苏平看父亲走得艰难,忍不住开口,即便知道这句话不会被同意,也还是要说。 果不其然,苏越摆摆手,摇头说道:“爸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不还有根拐杖杵着地嘛,你自己先去那等着也好,爸走得慢会儿。” “那不用,我还是扶着您吧!”苏平见劝不动,也就算了,难得父亲还有点挂念的事,便不扫兴了。 就这样,父子俩从家里走到村外的宁静林子,从天刚蒙蒙亮,走到大日烈阳当空的正午时分,才是终于走到。 本来这条路是不远,也没有多么难走,但那是对于常人来说,如今苏越的活动,要么靠着人,要么靠着他手里的拐杖,要走这路,可不容易。 尤其靠近这片林子的那段路,是块斜坡,倒是不怎么陡峭,可是很长很长,如果是身体周全的人,别说青壮,就是小孩子都能爬几个来回。 苏越曾经也是如此,背着媳妇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都不带喘一口大气的,如今却是不行了,他的腰……再直不起来了。 为了安全些,苏平背着父亲上坡,拐杖也顺势拿在手里,十二岁少年的身躯,力气已经从前见长了不少,足够他背起自己的父亲,而不跌落。 不能说这披上得有多轻松,但从时间来看,总比慢慢踱上来,要好一些。 “好了,最后这段让爸下来走吧!”苏越看临近林子了,连忙开口,也怕儿子一下没缓过来,给伤着了。 苏平没有答话,点了点头后,轻轻地,慢慢地将父亲放下来,把拐杖交到他的手里,继续搀扶着他。 近几天前的小雨,把林子好似是冲刷了一遍,没有在路上留下泥泞,但林子里的芳草落叶气息,却是铺面而来。 一脚踩在那上面,窸窸窣窣。 林子里的某个位置,那里与其他位置不同,有着一个凸起的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制碑,刻有黎颖二字。 那是今时赶到的父子二人,很想念的一位女子,她或活泼,或很温柔,是他们这一生也忘不掉的存在,也不愿忘。 苏平动身去摆上祭拜要用的香烛贡品,而苏越则是坐在那旁边,看着不让他做事的儿子忙碌。 这看着平常的场面,其实世上没有多少,多数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孝顺之中,亲眼所见的,能有几个? 苏越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有了些许岁月痕迹的眉眼,在望着那小小墓碑时,还是那样温和。 “小颖啊,你知道不?咱们儿子出息了呀,每个月赚大把大把的摩拉,还把家里都翻修了一遍呢!” 苏越像是喃喃自语,又像与他人讲述一般,缓缓道来。 “这要多亏当时你的主意啊,上私塾读书,果然是有用的,幸好啊幸好……可是怎么还没让你享点福,就……” 苏越说到这里,喉咙似被哽住一般,再说不出口,只有红了的眼眶,和无声流下的泪水,诉说那道不出口的悲与怀。 苏平点上香烛之后,跪在墓碑前,郑重地叩了三个响头,接着奉上一捧子土,便去到父亲的身旁,轻轻地把手,覆在他坚实的背上。 他知道,父亲这时不需要有人开口,所以他啊,默默无语地陪在这里,他也清楚,母亲走了四年,父亲就悲伤了四年,只是通常在心里,没有表露出来。 今日也许是触景生情,或者是怎么了的,让这汉子又不禁潸然泪下,也是种不错的宣泄,因为泪存蓄得太多,是会病的。 苏平心中也是感伤,不过没到哭的程度,他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早就是了,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能太容易就哭。 “唉!” 一声重重的叹息,从苏越的口中传出,连带着他微弯着的腰,都颤了一下,好像支撑不住胸腔中的内心苦水。 苏平抿了抿嘴,低头静静望着父亲,猛然鄂住,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闪而过,成了当然,成了应该如此,又有一丝意料之中的恍然。 他看到的,是父亲头上那已经有些花白的鬓发,只有一小点,落在发梢末端上,很不起眼。 甚至苏平在今日之前,都还没有发现过,原来父亲都开始白头了,虽然只是一点,但老去的征兆,其实在他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发生。 苏平不是表面看着那样的孩子,他知道父亲是会老的,可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他明明来到这个世界,堪堪不过十二年,就见证了母亲病逝,还有父亲白头,这不应该才对,可事实就是如此,无法辩驳,无从反问。 盯着那末端已经白了的发,苏平的眼前渐渐朦胧,他转过头,赶忙伸手擦了擦,不想让人发现。 即便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哪怕眼前之人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愿意,这说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和原因,但他就是想这样做。 苏平不知道的是,他的父亲在其转头伸手时,微微有觉察,只是没有说破,任由其的动作,未曾打扰。 苏平还不知道的是,他这个至今算来,应该是四十二岁的中年老人,在方才转过头的那一瞬间,真正有了孩子的稚气。 这是他迄今为止,在提瓦特大陆上,不去刻意表现出来的,而像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孩子。 静待许久,父子俩各有心事,安安静静地在那里,没有人说话,也没有离开的动作,但就在某一刻,他们同时有了变化。 苏越杵着拐杖起身,苏平向后一步让出空间,然后双手搀扶着他,去拿了篮子,二人转身走出林子。 没有话语,没有提前交代,单单凭着对各自的了解,还有血脉亲情的枢纽,他们就能知晓对方的意思。 父子俩之间,话通常都是说不多的,可能是无话可说,也可能是根本不需要去说。 就像现在,苏越看着不是回家的方向,神色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