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邵衍来得更早的是医院的通知。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从何处听说了这整件事，总之，池响从原本的三人间病房挪到了单间。 不仅环境好了许多，还有专家亲自过来问诊，他看了眼池响这两天的病例和用药记录，眉头一松，和她解释了许久现在的情况，并言之凿凿保证明日肯定能退烧。 专家给人的安定感很强，池念听完之后整颗心落了一半，趴在床头很沉很沉地缓了口气。 她给邵衍发了一条“谢谢”，出门打了壶热水。 虽然他在电话中说马上到，但他原定的回国日子应该是明天，池念以为最早也得等上数个小时。 而且池响的情况也经过确认没有大碍，她不愿他劳累奔波，在走廊里单手拿着手机又发了条“已经没事了，明天你下飞机先回去休息”。 她不知道昨日她一句“等你回来”，已让他不多时便推掉了几个不重要的行程，提前了一天回国，她提着水壶一步一步往回走时，还在想要不要去接机。 门一开，那个原本应该在意大利的人，却刚好抬头。 衬衣西裤，一派严肃，看上去仿佛刚从某个正式会议中匆忙离席，身上有了旅途周转的褶皱，带着风尘仆仆的疲倦。 他耳朵还留有直升飞机螺旋桨发出的连续轰鸣声，眉间不大舒服地微蹙着，但在看到她的下一秒便舒展开。 “念念。”他露出了个轻缓的笑来，不够热情，有一丝冷淡。 他的伪装很好，池念没有发现，而是愣愣站在原地。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感觉，手里的水壶差点坠地，她怔怔握着，然后急促地将所有东西放下，“哐当”一声，然后她就两步并作一步，直冲冲地撞进了他怀中。 她这时候才察觉到，原来他给的安全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出现的那一刻，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渴望能够抱一抱，亲一亲，抚平自己胸口漏风的洞。 不想哭的，可眼泪汹涌，沾湿他染着机舱味道的衣服。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分钟前。” “为了我？” “为了你。” 于是她又哭又笑，“是不是很累？” 邵衍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颈，一下一下：“不累。” “骗人。” “真的。”他哄她，“看到你就不累了。” 可他的安慰好像起了反效果，她越哭越大声，他不由手足无措。 “别哭了，念念。”邵衍轻轻叹气，“我都还没凶你，这让我怎么往下说。” “你凶我什么？”她可怜巴巴抬头，眼泪挂在睫毛上。 这么可爱，他舍不得骂她，就温柔地问：“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自己扛着。” 事急从权，他联系不上她，料想肯定是出了事，人事帮忙查到了她的请假单，他便直接打电话给了批准这份表单的人确认情况。 对方应当是池念的上级，震惊于他的询问，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将她的请假理由悉数告知。 邵衍从没想过，自己会从别人嘴里，知道她家里出事的消息。 当下的第一反应，是茫然，随后涌上来的，变成了无力。 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已成为了她的例外。 但那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在她心里，和别人，没有任何不同。 纵使他已经毫无保留地行动、从未动摇地肯定，也没有得到她的垂怜。 可是邵衍已经习惯了这种失败，他垂着眼睛，稳妥地安排着后面的事情。 调直升飞机、安排医院……这些事情做起来很有条不紊，但心里空落落的。 一见面，她这样可怜，邵衍心里的烦躁又压了下去，只抱着她，细细说一句，半点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满。 “对不起。”她果然说，“对不起，邵衍。” 邵衍笑了笑，还有耐心和她商量：“那下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池念打断了他，她眼眶红红地看他，“我知道，邵衍，我做错了很多很多，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一直怀疑我们的感情，我、我之前，确实没有想过，能够和你有以后。” 他没有说话，良久才问：“为什么？” 这时候的他，如距离很远的人，仿佛她回答错误，就会再也抓不住。 “因为我害怕，我……我甚至不敢被别人知道、不敢听到他们对我们的评头论足。”她自暴自弃地说，“我能猜到是怎么说的，怀疑我用了下作的手段得到你、怀疑我们之间只是玩玩，总之，没有人会看好我们可以有未来，因为我们太不相配。” 她说：“而我……我的潜意识里，可能也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他们之间的鸿沟太大，云泥之别，她不相信自己能获得他永久的喜欢。 池念吸了吸气，眼睛一眨，成串的泪就落了：“如果我也只是一点喜欢你，那我可以理所当然享受所有你的好，可以沾沾自喜，可以尽情炫耀，但是……但是如果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一边越来越爱你、一边告诉自己早晚会失去。” 万一呢，万一他的新鲜感过了，又或者他发现了她实际上很无趣，那些闪光点全都消失，那剩下她一个人该怎么办？她害怕自己会面目全非，但还是没有一点儿挽留的余地。 所以一开始，她就试图告诉自己，只要有一点喜欢就够了，这点喜欢能让她玩一场爱情游戏，享受过、快乐过就能打住。 可她高看了自己，也低看了他。 和池念不同，邵衍的脸色越听越好，到最后心也软成了一滩蜜水，什么失落、无力，统统粉碎在她的坦诚中，就连那一丁点的生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想直接吻她，似乎有些破坏氛围，她好不容易才透露心声，要哄着来。 于是他伸出手来，用指腹温柔地抹掉了她眼尾的泪痕。 “那怎么办？”他还是没忍住，亲一亲她的眼睛，很涩，又亲了亲她的鼻尖，“别人会一直说，你的害怕可能也会一直在。” 他能做到所有能做的，但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也没法许诺不会发生的事情。 池念想了又想，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张了张嘴：“我……” 这个字的音才落在半空，他们身后忽然有声音响起。 “能不能别在病人眼前演偶像剧了？”池响不知道听了多久，幽幽地说，“你们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