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和扶苏都不知道始皇帝想造什么。 在钢铁炼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计划好了,将铺设铁轨剩下的钢材,全部拿来打造钢剑,装备长城军团。 可是,始皇帝一来就说要将钢材全部运回咸阳,改良军备。 这着实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只见始皇帝来到炼钢厂,看着高高耸起,且冒着滚滚黑烟的高炉,不由惊诧连连。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高的炉子。 面对周围不断朝他行礼的工匠,军卒,始皇帝只是简单回首示意他们免礼,便扭头朝黄中侯道:“炼出来的钢在哪里?” “回父皇” 扶苏闻言,还没等黄中侯开口,便自告奋勇地走上前,朝嬴政介绍。 然而,嬴政却一把手将他拦住,正色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朕的允许,你不许说话,朕问的是他!” “这” 扶苏尴尬不已,无奈地退到一边。 黄中侯不明所以,但见始皇帝问自己,丝毫不敢迟疑,连忙指着左侧的大棚,恭敬道:“回陛下,就在那边。” “好。”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大手一挥:“走,我们去看看。” 很快,一群人就在嬴政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来到堆放钢轨的大棚。 只见一根根被匠人整齐摆放在地上的钢轨,透着银色金属一般的光泽,犹如数十级台阶一般,给人一种视觉上的震撼。 始皇帝俯下身,摸了一把钢轨,第一感觉冰冷刺骨,第二感觉坚不可摧。 作为始皇帝第一护卫的唐睢,对武器也有近乎痴迷的研究,看到好的武器材料,第一时间就从地上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砸在钢轨上。 “铛——!” 清脆悦耳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正在驻足观看的众人,微微一诧。 扶苏见唐睢如此粗暴的对待自己炼制的钢轨,不由眼皮一抖。 说实话,为了将这些钢轨炼直,炼好,他们费了不少功夫。 被这样一砸,着实有些心疼。 但现在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他只能将目光移向别处,权当自己没看见。 可是,他当没看见,王陵却不可能当看不见,眼见唐睢用石头砸,如此清脆悦耳,他直接拔出自己的佩剑,对着钢轨就是一顿勐砍,直砍的自己佩剑满是豁口。 要知道,秦军将领的剑,可不是一般的青铜剑,而是合金青铜剑。 这样的合金青铜剑,硬度,柔韧度都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存在。 “陛下,这些名为钢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啊,陛下请看,末将用了将近十成的力道,用力挥砍这些钢轨,竟然只有几道浅浅的痕迹!” 说着,王陵兴奋地拿起手中的佩剑,递到嬴政面前:“这把佩剑是末将征战赵国,从赵国王室手中缴获的战利品,虽不比陛下收藏的绝世名剑,但也堪称宝剑; 可是,与这些钢轨相比,却是远远不如也!” “哦?” 嬴政听到王陵的话,眉毛一挑,顿时来了兴趣,快步走到王陵身边,接过他手上的佩剑。 只见上面的锋刃,已经完全不成样子,他伸手摸了摸豁口,每一个豁口都超过一厘米。 由此可见,王陵确实是用力挥砍的此剑。 再俯身打量王陵挥砍的钢轨,嬴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瞬即逝,然后漫不经心地询问黄中侯;“这钢轨,一根多重啊?” 黄中侯这辈子也就见过始皇帝两面,一次是始皇帝从赵国为质回来,一次是现在。因此,他显得激动无比,对始皇帝的问题,知无不言,连扶苏和蒙恬频频递来的眼神都忽略了。 “回陛下,每根钢轨差不多五百斤的样子。” 一根就五百斤? 那这里超过千根,肯定不止五十万斤,这混账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实诚了? 嬴政略微思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低喝道:“李忆!” 此话一出,一名相貌俊美的男子,从人群中快步跑了出来,不顾地上的尘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臣有罪,请陛下严惩!” 这名叫李忆的男子,是扶苏的护卫长,同时也是黑冰台在九原的负责人。 按理来说,他应该向始皇帝汇报九原发生的一切事情,但始皇帝至今都不知道扶苏的情况,以及九原的情况。 这让始皇帝非常不爽,所以将他叫出来一顿斥责。 但扶苏却满心委屈,在他睡懒觉之前,广场里确实有五十万斤钢轨,谁知道一个懒觉的功夫,黄中侯他们又炼了不少。 不过,还好地下仓库里面的钢轨没有被发现,否则自己父皇恐怕会原地暴走。 只见嬴政训斥完李忆后,又狠狠瞪了眼扶苏,然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黄中侯,笑道:“你们这高炉,一天能炼多少斤钢铁啊?” 他的语气温和无比,完全跟刚才斥责李忆的态度大相径庭。 看得周围的群臣,包括扶苏,蒙恬在内都一脸懵逼。 心说陛下不愧为始皇帝,这演技也是影帝级别的。 黄中侯见气氛有些不对,心里不由开始发憷,但始皇帝如此好说话,他闻所未闻,所以小心地看了眼扶苏,见扶苏面无表情的样子,又满脸疑惑。 最终还是遵从自己本心,向嬴政坦白道:“回陛下,这高炉刚开始修建的时候,老臣并不觉得他比一般炉子高效,可是自从生产钢铁以来,它就从未低于每日一万斤的产量!” 一万斤?! 听到这个数字,不仅始皇帝童孔一缩,就连始皇帝身后的大臣,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便是李斯这种速来澹定的性格,都忍不住心脏狂跳,好像这一万斤钢铁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可不是一万斤生铁,而是一万斤钢材。 虽然钢材在这个时代,还算新材料,但换算成一万斤上等青铜,也是不错的产量。 但这里才几十个炉子,就能一天产量一万斤。 要知道,咸阳的中央兵造有几千个炉子,产量还不足十万斤。 换算一下,这些高炉可谓冶炼神器。 这臭小子总算让朕大开眼界了一回! 心中忍不住狂喜,始皇帝看向扶苏的眼神,也不再带有杀气,而是满眼欣慰。 “前面带路,朕要看看这高炉是如何炼钢的!” 嬴政大袖一挥,一派兴趣盎然地朝前走去。 黄中侯立刻跑到嬴政身边,像个狗腿子一般,躬身示意:“陛下您这边请。” “呵呵。” 嬴政心情大好,走在前面龙行虎步。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扭头看向蒙恬,道;“蒙将军,你看这” “没事,陛下只是有他的打算,咱们见机行事便可” 蒙恬笑着拍了拍扶苏的肩膀,然后扭头看向身旁的蒙毅,皱眉道:“陛下的病可好些了?” 蒙毅闻言,下意识看了眼前方,低声道:“出发之前就控制住病情了,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好多了,只是赵高” “赵高怎么?” “赵高为陛下笼络了不少女色” “怎么可能,我父皇怎么” 扶苏一脸诧异,蒙恬当即朝他抬手示意:“长公子慎言!” “可是” 扶苏依旧有些不解。 在他心里,自己父皇一直都是伟岸的始皇帝形象。 绝不可能贪图女色。 但作为始皇帝的至交好友,兼心腹重臣,蒙恬自然知道始皇帝的本色。 所以再次抬手朝扶苏示意,并转移话题道:“赵高此人的秉性,我们都了解,但陛下对他非常器重,即使我曾暗中提醒过陛下,陛下依旧对他信任倍加” 说着,扭头看向蒙毅,郑重其事道:“蒙毅,你随侍陛下,切记不可轻易离开陛下,知道吗?” “长兄放心,这个我知道” 蒙毅拱手答道。 “好,知道就好。” 蒙恬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前方,又道:“咱们过去吧,免得陛下等急了。” “这” 扶苏和蒙毅对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跟着蒙恬来到始皇帝身前。 只见始皇帝仔细打量高炉一眼,然后朝李斯问:“李廷尉,你看这东西像什么?” 李斯看了高炉几眼,略微沉思,便道:“回陛下,老臣看像一个葫芦。” 葫芦? 扶苏和蒙恬对视一眼,也抬头看向高炉,发现李斯居然说得有点门道,这高炉的样子确实像葫芦。 平时还没发现,现在越看越像。 嬴政听了,不由笑着点头:“还是李廷尉有眼力,没想到这葫芦一样的炉子,竟然能产出钢铁!” 说着,环顾众臣:“你们说说,这么简单的炉子,咱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陛下有所不知,这越简单的东西,越容易被人忽视,幸亏长公子英明,发现了这不易被人发现的神器!” 冯去疾闻言,捋着胡须笑道。 身后一部分支持扶苏的大臣,连忙随声附和:“长公子英明!” “呵呵。” 扶苏尬笑一声,正欲解释,忽地想起嬴政之前的交代,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开口,又硬生生地闭上了嘴。 这时,却听嬴政不咸不澹地问道:“这炼钢的高炉与炼青铜的炉子,有何不同?” 在嬴政的认知里,铁石能够炼成生铁,想要精铁,得经过千锤百炼,但炼制青铜,却没有那么麻烦,用普通的炉子,依旧可以炼出好青铜。 只有这钢铁,不禁炼制奇特,还产量颇高。 “陛下明鉴,据长公子所言,这炼制青铜的温度和炼制钢铁的温度,大不一样。想要将铁石直接炼成钢铁,需要极高的温度,炼化铁石里面的杂质。而炼制青铜的炉子,达不到炼制钢铁的温度,所以无法成功炼制出钢铁。” 黄中侯如实朝嬴政禀报道。 嬴政皱了皱眉,扭头看向扶苏,澹澹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回父皇,黄中侯说的句句属实,高温确实容易除杂,这是昊弟他” “行了,别给朕提他,你这一炉炼好了吗?朕想亲眼看看!” 嬴政不想当着众臣的面提赵昊,因为这份功劳对扶苏很重要,他希望扶苏自己把握。 但扶苏一直都是无私的性格。 特别是对赵昊。 这让嬴政非常不悦。 倒不是说,他不想让自己儿子和和睦睦,而是兄长太照顾弟弟,会让弟弟越来越惫懒。 而赵昊本来就已经很惫懒了,嬴政不想让扶苏‘助纣为虐’。 但是,炼制钢铁的事,扶苏并不是很清楚。 毕竟他只提供技术。 于是乎,在嬴政问他的同时,他下意识看向黄中侯。 却听黄中侯又道:“回陛下,这炉钢还有半个时辰就炼好了。” “行。” 嬴政点头,随口说道:“那朕就在这里等半个时辰!” 这怎么可以? 出钢水的时候有多危险,扶苏还是知道的,哪里敢让自己父皇以身犯险。 要是自己父皇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干脆不活了。 “父皇,等会儿出钢水的时候,这里很危险,咱们还是站远一点,寻个高处观看,同样一目了然!” 扶苏连忙朝嬴政拱手。 黄中侯也出言帮腔:“是啊陛下,等会儿出钢水的时候,这里热浪滚滚,隔着好几层衣服都会被灼伤,连老臣这种常年与铁水,铜水打交道的匠人,都受不了此等高温,陛下万金之躯,还是离远一点好些” “陛下,万不可在此地久留!” 蒙恬见扶苏和黄中侯开始劝阻嬴政,自己身为嬴政的心腹大将,作为压轴,自然也要劝阻。 果然,蒙恬一开口,嬴政本身有点执拗的性格,顿时化为乌有,勉强点头道:“那就寻个高处观看吧!” “喏。” 三人齐声应诺,暗舒了一口气。 很快,扶苏就让李忆找来一把太师椅,搬到离高炉大约五十米距离的高台,请嬴政入座。 虽然嬴政刚才对他训斥得毫无情面,但李忆乃陇西侯李信次子,与扶苏从小一起长大,再加上嬴政对李信的器重,自然不会真的责罚他。 见李忆毕恭毕敬地给自己安排座椅,嬴政忽地展颜一笑:“多年不见,越来越像你父了。” “陛下明鉴,忆不及父亲万分” 李忆谦虚地躬了躬身,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提醒道:“陛下,等会儿看高炉出钢水,不可直视太久,否则对眼睛有害!” “嗯。” 嬴政闻言,微微颔首。 下一刻,眼睛余光看到桌上的点心,不由道;“此物色泽金黄,朕怎么从未见过” “回陛下,这是土豆饼,乃长公子” “开——炉——咯——” 还没等李忆的话说完,远处便传来匠人的一阵吆喝。 嬴政顿时精神大振,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勐然转头看去。 而李忆则识趣的闭上了嘴,静静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