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内沙吾尔出发,在一条已经修缮过无数年的甬道上前进。不需要在意方向,因为有路的就是前方。也不需要在意昼夜,在这沙漠之中,神子的场能已经可以白昼黑夜不停地规避风沙,保持体温。似乎,他已经触及到了更深的,更强的领域,在不断地前进中,他已经感受到饥饿越来越远,无处不在的能量从天地之间奔涌到他的身上。 在不知道多个日夜的星夜兼程之后,神子抵达了他所要面对的第一个试炼。在甬道上出现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岔路,神子踏上了它,抵达了一处陵园。 空灵的墓园被黑色的铁质栅栏包围,在沙漠中由场能滋润着,将砂砾转化为坚实的土地。而在墓园中,只有最中央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隆起的坟包低矮又平缓,黑曜石雕刻的墓碑上没有文字,也没有鲜花与贡品。 这是一座已经消失的坟墓的一比一复制品,属于一位曾经非常重要的人。神子先在墓前停下,拜了拜,然后将奥尔加交给他的信物,一个绵羊形状的木雕,放进了墓碑前方大地的凹槽里。 响应着当代神子的呼唤,黑色的墓碑上闪烁着金色的文字,一行字缓缓浮现。神子低下身子,半跪在墓碑前,读出了这句用古卢波语写成的话:“愿神的恩赐,永远照耀我无染原罪的母亲。” 一阵天旋地转,却没有带来多少晕眩的感觉。神子本能的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到了一片昏黄的烛光。面容蜡黄的妇人,在烛光摇曳中,艰难地用碎步修补着一条裤子。 神子站在门外,也站在门内。看着妇人,也看着烛光。他看到妇人身边,一个干净整洁的孩子,没有穿裤子,脸上带着哭过的痕迹,却被擦拭地非常干净。妇人是他的母亲,似乎在修补着他唯一的裤子。 妇人修补到一半,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然后又在烛火的微光中进行着工作。小男孩似乎又忍不住了眼泪,他拉着母亲的衣袖,怯生生地说:“破洞了也可以穿的,母亲,我没事的。” 妇人笑了笑,看了孩子一眼,便继续缝纫了起来,嘴里还安慰说:“拉比,既然要穿衣,就要穿得干干净净。既然要活着,就要活得开开心心。” 妇人枯槁的五官,蜡黄的面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起来的时候,都像是年轻了很多。小孩也不再说话,等着母亲修补好了这条已经被补丁盖满的裤子,才说道:“我讨厌他们。” 听上去,他像是被村子里的大孩子欺负过,这才弄破了母亲如此悉心保护的衣物。尽管妇人从来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依然非常自责。 “讨厌是个非常强烈的情绪,我的小拉比。”妇人把裤子铺平,重新检查了一遍,才递给孩子,再揉了揉眼睛,把自己的针线小心翼翼地收起。 “可是,可是母亲,他们为什么要欺负我呢?”小男孩委屈地问。 妇人的双眼是如此疲惫,但她没有一丝一毫失去耐心。她看着自己心爱的,相依为命的孩子,温柔地抚摩了一下他的脸颊,慈爱地说:“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他们比你年长,比你高,比你胖,所以他们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伟大了。他们想要欺负你,来表现自己的伟大。如果你害怕他们,畏惧他们,承认他们比你强,就印证了他们的说法,不是吗?” “可我应该怎么办?母亲,我打不过他们,也跑不过。”小男孩问道。 “母亲帮不了你,拉比。只有你自己长大,你变得更高,更强大,才会让他们尊重你。因为在他们的视线里,只能看到这些肤浅的东西。”妇人无奈又语重心长地说,“可是,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等你长大了,你会成为欺负别人的人吗?你会像他们一样希望别人认为你伟大,畏惧你吗?” 小男孩想了想,回答说:“我想要变得伟大,但是,母亲,我不想靠别人的害怕来变得伟大。我想要他们因为我感到快乐,感到幸福。我希望其他人也不会再去欺负人,不会再有人被欺负。” 妇人满意地笑了,再次抚摩着未来的第一神子的脸颊,疲惫的双眼在这一瞬间也得到了照亮。 当代神子看着这一幕看上去温馨的场景,回忆起了自己,自己的童年,自己童年里那些很类似的大孩子,自己同样无奈又独木难支的母亲,以及自己那位倔强的哥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哥哥总会在受到欺负的时候,想尽办法报复回去,他会忍耐一时,但会一直有着被欺负的记忆,会不断提醒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与被迫的忍耐。最终,他会让那些欺负自己的人获得差不多等价的报应。因为他相信,恶是不会被善消弭的,恶只会因为畏惧后果而偃旗息鼓。 显然,这位小男孩的母亲,并不赞同这一点。她劝诫着初代神子,让这个牧羊童慢慢从欺凌中培养出了坚毅的内心,强大的意志。他与她都没有错,都没有。 神子大人看着这温馨的场景定格,然后变得模糊,然后一点点消失不见。这个已经有结局的故事,给他展现了另一个节点。 “母亲!” 已经是一位少年郎的男孩在疾驰之后,回到了同一件茅屋。冷清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包围着孤零零的一张小床。 床前穿戴整齐的男人把帽子放在胸口,表情沉重地对着少年摇了摇头。 少年长长叹出了一口气,手里紧紧攥着的药片也滑落在地。他缓缓拨开人群,走到床边,看着母亲平静的面孔,握住了她已经没有体温的手。 似乎童话故事里确实有欺骗,初代神子的虔诚与努力没有换来母亲的康复。他平静地凝视着母亲已经失去表情的脸,生怕自己会忘记,忘记这张脸上的沟沟壑壑,忘记这个女人枯槁的已经看不出风采的面容,忘记她的声音,忘记她的存在。 男人缓缓把手放到少年的肩头,低声说:“拉比,我有话要和你讲。” 男人是村里的医生,曾经是给贵族与地主工作的学士。从少年出生起,他就来到了这个村子。马上,他要告诉少年,他的母亲是一位与贵族有过私情的侍女,在他的身上有着贵族的血脉。现在,母亲的死,居然成为了他打开人生新一扇门的钥匙,少年的脸上平静而悲伤,命运开的这个玩笑,让他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表情。 然后,画面再次暂停。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如果是你,你会回去吗?你会跟着他走吗?你会到那个抛弃了你的母亲,耽误了她的人生,毁灭了她的一切的男人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