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乖巧白嫩,规矩懂事地向先生们问好。 是难得的不调皮的娃娃。 可她的礼节再是像模像样,也改变不了,立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个矮矮的,还没腿高的小孩。 几个夫子,在家里都是做大父的人了。 这公主殿下,比她们的孙女还小! 和自家那些哭闹争吵的孙女们联系起来,实在不敢相信,这孩子已经有能力靠近上堂了。 放水了,绝对是放水了! 杜夫子最先说服自己,既然林彦都对天羽公主赞不绝口,那她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殿下~都读过哪些书啊~” 这语气,实在是,实在是 林知音违背自己尊师重道的原则,吐槽了出来:“先生,您的语气,很像诱拐小孩的人牙子。” 杜夫子: “您可以用正常一点的声音问学生的。” 杜夫子: 没办法,看到一个女孩,就下意识把在家里哄孙女的声音用出来了。 周围的几个夫子都在看他笑话,带着细微褶子的脸上纷纷挂起笑。 虽然觉得一个小孩进上堂很荒唐,但见到娇小可爱的孩子,说话的时候,也都难免会温柔些。 就连平常骂学生最严厉的陈夫子,不满陛下送女儿进来的儿戏,这时脸色虽然不好看,但也没有对这个小孩说什么重话。 他们教的,都是正直青春年少的风华少年,一个个心比天高,傲气得不行,是最气人的时候。 哪像中堂稚堂的那些夫子,教的都是可爱的小崽崽。 虽然小崽崽也时常惹人生气,但是可爱呀。 吐槽完后,林知音舒服了,开始回答他的提问:“回先生,中堂该读的,学生十之八九都读了。” “已然全部精通?” 这话谁敢接呀,谁敢说自己学的就完全会了,老东西真会挖坑。 林知音答:“书是常看常新,再说天外有天。学生只是达到了考核的标准,并非就敢说精通。” 回答得滴水不漏。 若是上堂的某个学生这样答了,他们只觉得平常。 但现在说出这个答案的,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孩。 陈夫子都微微侧目。 杜夫子愣了一瞬后,开始加难度:“殿下可读过《食货志》?汉氏减轻田租,三十而税一,常有更赋,罢癃咸出,而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厥名三十,实什税五也。富者骄而为邪。其男口不满八,而田过一井者,分余田而九族乡党。” “对此,殿下有何看法。” 林知音无语,这话,怎么跟父皇平时考她问题那么像啊? 幸好她平时是认真学的,没有水分,他们问的问题都还不难。 林知音思考了一会儿,答道:“莽因为倾向改革,且被贬黜过,在儒道之人中,呼声极高。” “他建立新朝后,以令王朝焕然一新的姿态进行改革。” “次年,又为了解决土地兼并过多,分配不均,和世家大族蓄奴过剩,改革发令,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婢也不能再私自买卖。” “哀帝是也有过改革之举,但无疾而终,莽加强了惩治的强度,违者可用死刑。妄以重刑,来集中权利。” 小孩子有条不紊地说着她所习得的学识。 不仅解释了杜夫子的提问,更是将前朝的一应状况都联系起来,才道出答案。 来上堂的学生,自然都该有这个本事。 可是,说出这话的人,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说完之后,林知音停住了。 杜夫子赞同:“好好好,殿下小小年纪,有这般见解,实属难得,但” 但只是这样的本事,还不足以进上堂。 林知音不好意思地微微点头致歉:“我还没说完,但是说了这么多话,学生有些渴了,能否让我喝口水?” 夫子们这才想到,自己太粗心了,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喝吧喝吧。” 小孩走到桌子前,端起给她准备的茶水喝了起来。 那杯子对她来说都大了,要两只小手捧着才行。 就这样,看起来她捧得还是很吃力。 当然,这一切只是不了解林知音牛劲的夫子们的错觉。 小孩喝完了水,继续说自己的见解。 “任何的改革都会引起动荡,只说或大或小,然,关中平原一带,许多人被下狱。” “全局性的改革,空有法令,就只是空壳子,没有紧随法令而来的规划和执行,大规模的改革,势必会让王朝动乱。” “而莽当初上位,也是因为地方大族的默许,莽却改革,破坏了豪强的利益。” “本意是为民计,但压不住大族。” “他的新政,是没有实力做保的。” “而当时,外敌与中原的矛盾愈演愈烈,他只能放弃内忧,以保外患不扰。” “先不谈那些新政,对国库有无实质的作用。” “只说,若要推行新政,先要看是否有足够的实力保障,和那些因新政而损失利益的人对上,有没有足够的胜算,规划和执行力也必须跟上。” “这便是,吾所悟。” 最后一句话音落下,林知音发现茶室里分外安静。 啊,这熟悉的情景。 以前她在御书房里旁听父皇议政的时候,说上一些自己的想法,御书房里就是这个气氛。 现在好多了,那些臣子已经习惯了,不会再因她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一惊一乍的,用一种看奇葩的眼神来看她了。 但是! 但是这些夫子的眼神,又让她梦回当年。 不是,她说什么了?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杜夫子再问出了一个问题,这一次,他说话时连脊背都挺直了,端正许多。 “那殿下认为大夏如今,在内有无什么困境?” 这个问题,林知音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如上一个论题说的那样。 问题显而易见,要改变才是难事。 内忧外患,内忧永远要向着外患让步。 “其实,大夏想要改革,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 “前朝末年,人丁有四千六百万人,户籍九百万。” “然,夏朝正值鼎盛之时,至少,比起前朝末年,不知繁盛了几何。” “但户籍只有三百万。” “这个数量定然有错,证明逃籍之人,数不胜数。” “连记录户籍之事,都无法贯彻执行,那么改革政令,更是难上加难。” “大夏如今,最艰难的地方,我认为是这里。” 林知音走后,几位夫子在茶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