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只微微皱眉了片刻就收回了目光。 许是在哪里匆匆见过打照面的寻常百姓,所以纵然有熟悉感却并没有深刻印象,不值得深究。 殊不知她的目光刚收回来,底下几个村民就都险险的松了口气。 “从今日起,你们一切事宜都听叶家的安排调度,我们会有管事和监工会日日巡田,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干活不偷懒耍滑,待第一批洋芋收上来,白府承诺的工粮定会一分不少的付给大家伙。” 马管家和老太太対洽了几句后,就掷地有声的敲打了佃农一番,剩下的事宜就都交给了叶家,自己则以府中事多为由离开了。 老太太捏紧了手里的名簿朝佃农道,“虽然大家都是各村招募来的,但只要踏进这个村,就都是替白老爷干活的人,白老爷为人慷慨,只要大家伙勤快本分,以后的日子自会越来越好的。” “话不多说,我们村有十六户人家,每家带三个村民,这样大家伙都轻松,我现在按序给大家伙分配好,大家就可以在各自分配的地势开始垦荒了” 说完老太太边照着名簿开始安排,黄沙村的人按序出来领,很是利落快当。 “张有全、林大武、梁翠翠,你们三人跟着马秀珍一家” 念到方才几个眼熟的村民时,老太太余光不动声色的浅瞟了这几人一眼,就算了事。 叶家自然也是要参与垦荒的,叶家老二要教授孩子们学业,出力的事情就落到了叶老大和叶老三的头上。 村民们都是得力的,而且自家儿子也在撑头干活,老太太将一切安排妥当,就不在操心白府的垦荒的事宜,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筹谋。 而且先前还承诺了要给疯老头帮手,也不好耽误。 前两日挖回来草药,疯老头只将一小部分炮制成药,大部分都准备分种下去培育药田。 他视草药如命,生害怕旁人损毁半分,所以在自家房舍背后垦地种药,以便时时看护。 眼下整村都在忙活白府的事,开垦药田的活就落在了老太太婆媳和疯老头三个人身上。 垦两亩药田并不多,可落到两老一弱头上,还要赶着草药蔫巴前垦好土地,就有些繁重了。 老太太挥锄的手都起血泡了,疯老头却还嫌慢,一直嘟嘟嚷嚷的催促个不停,气的老太太把锄头一掀,忍不住就要撂挑子。 “婶子,何事如此生气?” 倒下的锄头被人及时扶住了,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惊得老太太气都散光了,“弘、弘远小哥?你怎么来了?可是洋芋种子不够?” 来人正是弘远,穿着上次叶永忠给的衣物,身后还跟着两个褴褛村汉。 “够的婶子,今日弘远是专程给婶子送欠条来了。” 说着弘远就把怀里提前准备好的欠条掏出来递送过去,眼神却下意识朝屋里望了眼。 屋里头,封紫君正在教奶团子学医论药。 老太太愣了愣,接过欠条直接撕了。 弘远和两个村汉纷纷一震。 “婶子” “弘远小哥,若你执意要给欠条,大可以再写一封,我老婆子下次绝不推拒,但如此一来,日后咱们两村和咱们两家之间的恩情就两清了,你可愿意?” 老太太佯装板脸,反问道。 眼下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老太太再看眼前的小伙,愈发心疼佩服了。 这断臂,定是丢在了战场上,脖子上的伤疤都如此骇人,身上定也是狰狞密布。 这样为夏周豁出命去的保护神,竟然要自耕自种,且还不能保证三军饱腹。 真是百姓之哀,夏周之哀!! 弘远连忙摇头,“那、那我们也不能白拿婶子的粮食,总要替婶子做些什么,出出力气也是” “嘿,这话说的好!” 老太太还没说话,疯老头立刻喜笑颜开的凑了过来,“你婶子大义,你们自然要有所报答,来,今日之内帮我们把这两亩地垦出来,就算帮你们婶子大忙了!” 边说便把手里的锄头塞到了弘远手里。 老太太怒目圆瞪,“你也好意思张口,我来干就是了!” 这老头,两只手使唤人家一只手! 将军的手,是拿刀枪杀敌的,焉能用在这种地方! 平日里如何她管不着,反正她眼皮子底下,是舍不得这群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孩子,还要苦哈哈的种地。 说着就要抢锄头,却纹丝不动。 “婶子,这位老者说的对,你待我们好,总得让我们有所报答,否则心里的不安更胜过身体的累乏。” 弘远把老太太眼底的疼惜看的很清晰,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却从心底觉得这个老者亲切无比。 “求婶子给我们一个心安的机会。” 话到这个份上,老太太不好再执着,不得已松了手,“那咱们轮换着干。” 弘远拿起了锄头,另外两个村汉也赶紧把苏玉莲和疯老头手上的锄头接了过来,二话不说,吭哧吭哧干起活来。 看着弘远单臂挥锄头丝毫不落后于同伴,老太太和苏玉莲对视的目光中五味陈杂。 这身姿,一看就是种田的惯手。 从他身上映射出来的,是驻边将士们的苦楚。 弘远三人干活很利落,很快就垦出了半亩地,乐的疯老头眉毛都一翘一翘的。 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三人歇手,老太太知道今日定是夺不回这锄头了,嘱咐疯老头务必把几人留住后,干脆和苏玉莲回家备饭,好好招待这三个英雄。 为了防止甜宝厌学,封紫君规定,学满一个时辰,可以放半小时风,她这边刚说歇一歇,奶团子就撒着欢子冲到屋背后找姥姥。 结果直接和进屋找水喝的弘远撞了个满怀。 “呜——鼻子疼!” 奶团子的小鼻子在弘远的膝盖上撞的生疼,一屁股后跌坐在地上,小手捂住了鼻子,泪花子都飚了出来。 弘远一怔,素来冷静的面色一阵慌乱,赶紧蹲下身,“甜宝,没事吧?都怪叔叔,叔叔碰疼你了吧?” 喉咙里传出来的温柔陌生又熟悉,将他自己惊了一跳。 “弘远叔叔?!” 奶团子喜的疼都忘记了,放下小手咧着小嘴惊呼出声。 小鼻子下面有殷红顺流下来。 弘远心头擂鼓,想替奶团子擦去血迹,却又怕自己满掌的老茧给孩子带来二次伤害。 叱咤战场的神,毫无预兆的成了手无足措的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