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三天,农家户厨房里最忙。 周园园生了小四儿没满月,不能像正常妇人一样在厨房里忙,不要紧,有二姐和岳母,在一楼102做了三四天过年的吃货。 花馍白馒头、丸子千刀肉酥、皮冻、卤肥肠,猪头肉、炖排骨,还有各样鲜绿蔬菜。 最辛苦的是这两个妇人,从早忙到晚手脚不歇。 王莎混进去搭个手帮个忙,剁个豆腐蛋蛋削个洋芋丝什么的,然后把自己肚子吃的跟又怀了一个娃一样。 周园园想帮忙,被她亲妈唬着脸赶回四楼屋子里,王莎出月了敢跑来,你出月了就往楼下跑? 月婆子必须在家里窝一个月才能出门。 周园园嘴里嘀咕:“崔大夫说窝在屋里一个月不出门是不对的。” 在崔大夫和亲妈之间,周园园迷糊着来,亲妈赶她的时候,她上楼在自己家,不赶的时候,她在一楼跟王莎一起,吃盆里丸子皮冻卤排骨什么的。 奶水汩汩,小四儿吃不完,四宝把自己脸蛋吃的胖嘟嘟坠下来,就是个子不长。 偶尔一下,周园园把王莎孩子抱在怀里奶一下。 三十儿早上贴春联。 在老院窑屋住的时候,贴的春联有四五副,可今年住楼房,在楼门上贴一副,在里面窗户上贴几个“春”就完事儿。 缺了那么一些传统气氛。 贴完楼房家里,要贴平安院一圈平房。 张春老早跑过来,眼神里满是惊喜:“川子,你那个海子兄弟已经把平安院子一圈房子都贴上春联了,他写的那些对联,读上去怪怪的,好多字我都不认识。” 流浪汉诗人海子竟然那么热衷给一圈房子贴春联。 张村长拿着一沓春联去平安院贴,结果海子给每个门上都贴掉了,他手里拿的春联给村里人散掉,再跑楼房住区这儿来抱怨川子。 “川子,他想干什么你就让他干什么,你怎么那么惯他?” “春叔,什么叫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不知道?他跑学校里去,抢了王华雄的狮子头,他说他当狮子头,王华雄差点跟海子打起来,说他一个外面来的讨吃子撒什么野。” 秦川满嘴乐呵:“哦?海子要跟王华雄打起来?” 秦川觉得海子跟村里人打架骂仗,他心里的有些东西就会发散掉。 “他这会儿干么呢?” “趴在桌子上写那些诗,他让我给他读,他写的字儿我都不认识我读个锤子。” 张春没眼光,他哪知道海子的手稿二十年后有多值钱。 “别打扰他写诗。” 张春一肚子火。 “他没有父母吗,没有老婆孩子吗,过年了好不好,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回家。” “还有高局长,我这两天才知道他还有个老父亲在老家院里,那你说他是回他老父亲跟前过年还是回大坪村老婆孩子跟前过年,一个一个的都干的什么事儿。” 张春一脸让他操碎了心的表情。 今年的这个过年,有些地方感觉怪怪的。 秦川也在想这件事。 海子不回家,是因为他特立独行,高局这儿就是个麻烦,前天晚上小川悄悄问他,三十儿晚上,你是回你老父亲跟前,还是待在大坪老婆孩子跟前? “到跟前了再看。” 高局用这个意思把大坪人搪塞过去。 秦川从王所嘴里知道,去年三十儿晚上,高林祥在警局值班,老父亲接到警局,局里三十几号人都没回家,陪高局和他的老父亲一起吃了一顿饺子。 高局说的到跟前看是几个意思哩? “川子,楼道门口贴五福临门纸帘,我刚剪好的,我去给你拿。” 张春转身跑回家拿东西,秦川朝他大声喊:“拿一沓黄纸呀,我上个先人牌子。” 张春刚离开,高局开着车子进平安院里,停在一号楼前面。 “小川,你站在楼道口干啥呢?” “我和咱张村长给住人的楼口贴五福临门纸帘,你不是说你下午才能腾出手回来吗?” 高林祥拉后面车门,还有人要下车,嘴上回话:“我好歹是一局之长,我给他们贴春联?他们自己贴去,我回来贴我家的春联。” 后面车门拉开,七十三岁的老人扶出来。 “小川兄弟,我老爹三十儿这天跟我过,初一下午我送他回我姐家,没问题吧川子,三十晚上,我老爹,我老婆孩子在一个屋,我们一家吃一桌饺子,我这年过的最牛逼。” “兄弟,是你了我今年的春节,哥哥谢谢你。” 秦川放下手里的浆糊缸子,往前两步扶住老人家,赶紧问好:“老爷子您慢点,我俩扶你进屋。” “小川,老兵嘛,他腿上到现在还有一块弹片,死活不做手术,不会说话了。” “他知道这个家里是谁吗?” “我说了,他没什么反应,或许心里清楚着,明天下午我送他回我姐家。” 秦川有些不理解:“待在儿媳孙子跟前不行么?” “不行,我老爹这人也比较特立独行,莎莎要照顾孩子,还要忙你手底下的账务,哪有时间和精力照顾他。” “祥哥,找人照顾老爷子不是问题,他不可能在你姐姐家一直待着吧?” “谁说在我姐家一直待着,初三一过,照顾他的几个人就回来了,你以为我老家院里就他一个人,我告诉你,他身边有两个老婆,一个帮他做饭,一个陪他聊天,还有他两个老婆的女儿女婿,他比你和我幸福。” 秦川瞪大眼:“你老爹有两个老婆?” “他三十岁的时候有四个老婆,后来跑掉了两个,这两个妇人一直陪他陪到现在,今儿三十嘛,我们说好了,那两个妇人被她们各自的儿子接走了,我老爹也被我接来,我总不能将王莎和我儿子拉下去待在老家老院吧?” “川子你这什么表情,没听懂?” “我捋捋就懂了。” 那两个老婆婆的女儿女婿,听高局口气不是他的姐妹,是有点复杂哈,高局从来不说他老家老院里是什么情况。 两个大男人扶着七十三岁老人进了101,坐在沙发上。 王莎从卧室出来,有些手足无措,看了一眼高林祥小声问:“我要给咱爸磕头吗?” “磕什么头,你泡一杯花茶,再用温水冲一下,给咱老爹敬一下喝上一杯就行了,明天下五我送他回我姐姐家。” 王莎赶紧点头,这事儿就听老高你一手安排。 夫妻俩肯定商量好了,三十儿这天,高林祥带自己老爹回大坪,跟儿媳妇和孙子相处一天半。 “莎莎,一天半时间,咱老爹好伺候的很,过了一天你肯定烦。” 王莎嘻嘻一笑:“老爹不会说话,我烦什么,我照顾几天呗!” 高林祥一口拒绝:“不行,明天下午我送他回去,这不是孝顺不孝顺的问题,他不能打扰你和我儿子的生活,主要是不能打扰咱小川兄弟的生活。” 秦川骂一句:“关我什么事。” 窗户外面,张春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红黄紫绿蓝五幅纸帘,要贴在楼道上面的横档上。 秦川身子出来,门一关,老高他们一家老小乐呵去。 张春喊一声:“东西拿来了,赶紧贴上——高局回来了?” “拉着他老爹回来了,刚扶进去,腿脚不利索不能说话,有两个老婆,明天下午再送回老家院里。” 张春瞪大眼:“你说这个老高过分不,我前天才知道他老爹孤身一人在老家院里,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谁说他孤身一人,高局说他老爹原来有四个老婆,早些年跑掉了两个,这两个一直陪到现在,他们老家院里现在热闹的很,但今天明天,不能儿子媳妇孙子是一家,撂下老爹在院子不管吧,他就把老人接来了。” 秦川站在凳子上,用刷子在楼口上面门沿上面刷浆糊,张春递过来一张蓝色纸帘,秦川啪一巴掌贴在中间。 “贴错了,黄颜色的要贴在最中间,蓝的贴最边上。” 撕下来重贴一遍。 为什么蓝的贴最边上,黄的贴最中间,这多少年来秦川实在搞不懂。 张春说怎么贴那就怎么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