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 火车向着南省广城跑。 这个速度要跑三天两个夜。 没有张得美陪着聊生意聊国富论,秦天吃了睡睡了吃。 再微微眯眼。 脑子里想前世四十年,想今生未来四十年。 眼睛猛一下睁开,脸上神情不是二十岁。 其他坐车的都有一个两个伴,一路上谈笑风生,没有一丝疲惫。 八十年代人特有的意气风发都在他们脸上。 他们要知道四十年后,高铁从西京到广城有十二个小时就能到,简直不敢想象。 看着火车窗外,想老婆想亲妹,想这几天她俩怎么过。 想大头兄弟有没有坚持那一摊挣钱生意。 跑这一趟,是为了以后不再跑南省。 坐在火车上太难熬了。 园园和玲儿更难熬,分分秒秒盼着自己回家。 中午这会儿,园园和玲儿手底下干什么,还在挖苦菜? 两袋苦菜三十多斤,大头兄弟拉去城里卖。 驴车最多拉五百斤绿菜,能赚五十块。 这摊生意做出去一周,肯定有人眼馋。 在棉纺厂厂区门口,棉纺厂住宅区门口,有别人支摊子卖菜。 大坪村的王华雄那天跟着去县城,目的不是卖手表,他也想摆摊子卖菜。 大头兄弟的收入肯定少了。 他的收入不是少了,是被抢了。 秦川深吸一口气,空罐头瓶递过去,接一杯送水列车员的开水,说一声谢谢,继续想大头兄弟卖菜被抢的事。 他能不能坚持下来? 坚持三次就够了。 有他们拦路抢劫三次的照片证据,只要董大伟在照片里,他死定了,吃花生米。 他爸也死定了,什么经济管理委员会主任,一撸到底,八年十年坐牢去吧。 二十天后,全国开始一波严打。 从严从重从快,坚决彻底毫不手软。 别说抢一百,抢十块八块都要枪毙。 秦川微微闭眼,前世的经历今生的未来,在脑子里重叠重组。 园园,玲儿,你俩压根不知道,你的老公你的哥哥是什么人。 大头兄弟,你要能坚持下来这几天,你不知道你将来是谁。 等我回家。 车轮飞滚,在别人眼里飞快。 下午三点,驴车出县城过榆树湾,四个收钱的出现了。 昨天他们没出现。 张保中还纳闷呢,昨天他们被抓了? 今天照旧出现。 “拿来吧!” 大头不主动拿给他们,嘴上不服气:“有本事你们抢。” 今天不是高个子粗胳膊开车司机带头。 张大头嘴上问:“董大伟咋不来?” 分头男子拽住他衣领,强行掏走一沓钱,还是十块钱大团结。 “我说你个大头傻子,你脑子是不是真有毛病?你干么跑到周厂长跟前换整钱,有必要吗?明天你继续出摊,我们不没收你,是经管会的意思啊。” 他们转身要走,张大头又问:“董大伟咋不亲自来收钱?” “你管的着么?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一辆卡车从他们身边开了过去。 分头男身后的小伙小声嘀咕。 “强哥你看,是大伟哥以前开的卡车,是不是被他们看见了?” 强哥想了一下,他觉得有些地方不正常,找大伟哥探讨一下。 四个人两辆自行车原路返回。 董大伟还在打麻将,赢钱了的高兴神情。 “大伟哥,钱拿来了,整整一百块。” “好,很好,你们四个一人分十块,其它的都给我。” “大伟哥,你不觉得这事儿不正常吗?” “强子,你他妈说什么呢,怎么不正常?” “大伟哥,我越想越不对劲,大坪村那小子真有那么傻?知道咱没收他的钱,他天天出摊,是不是有人给咱下套?” 董大伟咬着烟把子,手底下摞长城,嘴上没事儿人的口气。 “强子,这笔账你算不来?昨天咱放过他了,今天他不就来了? 三次里咱放他一次,他都赚了,比地里刨食要好,你说,这笔生意他能不做吗。 嘿嘿,老子不开卡车,老子比以前赚的钱还多。” 董大伟抢了第一次,第二次算没收,第三次放人家一把,第四次,就是今天,再没收一把。 第五次,也就是明天,再放他一马。 张大头肯定出摊。 这个手段还能用在别的私人贩子手上,收入相当可观。 打听清楚了,土高乡大坪村就是一个穷山沟,靠天吃饭,今年春旱,麦苗都旱死了。 他们摸缝做这笔生意。 要不然怎么办,他们干巴巴等着上面拨救济粮? 秦川和张大头给他们带头引路,让这个村更多人出来摆摊卖菜。 董大伟老爸手下的干部递过来的消息,做个体经营要办手续,没手续的,非法所得就要没收。 这个道理给手底下兄弟们已经说了一遍,手底下人怎么还咋咋呼呼说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了? 给你是大坪村穷苦农民,逮着这个机会,能不做一笔? “强子,明天放手,让他赚上一笔。” “好嘞大伟哥,明天再放他一把。” 董大伟吹着口哨,轻松自在。 躺着赚钱。 两天一晃过去了。 周援朝办公室里,潘年华将一沓照片放在桌子上。 “厂长,小川还没来消息吗,他不是可以给你打来电话吗?” 周援朝眼睛盯着照片一张一张看,嘴上给小潘解释。 “小川在火车上,怎么给我打电话?今天下午应该就有消息了。” 潘年华点点头,再说这两天他暗地里关注的事。 “周厂长,董大伟绕的手腕我琢磨不来了,他隔一天抢张大头一次,他咋不连着抢?” 周援朝看七八张照片,上面已经没有董大伟身影。 “可惜呀,不是他本人去现场,没关系,是他指使的就行。” “周厂长,现在能报警了吧?” “不急,这是小川的事,听他是什么意见,他说要报警,咱就报警,他说继续搞下去,咱就继续搞下去,小潘,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周厂长,你要拿这件事,让董大伟父子彻底歇菜。” “我压根就想不到事情可以这么搞,是小川出的主意,这小子哪像二十岁的农村小伙,你猜他像什么?” “厂长,他像什么?” “我说不准确他像什么,但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他这一趟跑南省,可不是批一百件牛仔裤挣三千块钱的想法。” 潘年华有些不明白了,小川就拿了一千两百块,最多能批一百多件裤子,拿到景宁县,一条卖三十,也就赚三千块。 不到一个月时间赚三千块,这已经是火箭速度赚钱,还能比这更高? “小潘,别小瞧我小川女婿,他的眼光不是盯着三千块,是三万,是三十万,相信我,他是为了这个数字跑南省去的。” “啊?他跑去南省,是为了挣三十万,我的妈呀,他不怕被抓?” “不怕,上面出了文件,只要渠道合法手续合规,鼓励个体经营户先富起来。” 潘年华还是担忧。 “厂长,上面出了文件没错,但咱景宁县经管会主任是董大伟父亲,他这段时间尽找你的不是,说你搞生产包干是瞎折腾,这不是叫停了你的计划吗。” 周援朝啪的拍一下桌子。 “什么狗屁经管会,早该撤了,要让他彻底滚蛋,有这些照片还不够,咱想办法找机会再拱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