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飘摇,隔着一长串马车和骆驼,还有飘飘洒洒的飞雪,迎枝一眼就望见那个身影。 “将军!”她忍不住唤出了声,可也就是喊出声的时候,喉头就发紧,发涩,似生锈的链条卡顿住,再也喊不出旁的,自上回雁西阙一别后,她已经三年未见这人了。 风雪不仅吹红眼眸,还堵塞喉咙。 她痴痴地望着那一骑由远而近,忍不住放下车帘,从马车上跳下去,不由自主地奔向那人。 她脚步有些乱,踩着裙摆,好几次差点被绊倒,她也顾不上,只知道跑向那人,好好看看那人,隔着这纷纷扬扬的飞雪,她看不清那人的眉眼。 风珏看着她朝自己跑来,心头软的一塌糊涂,这小女子太执着,几年前就写信催她嫁人,她不听,一腔心意终归是错付。 “迎枝!”风珏高唤一声,“莫跑,小心摔!” “将军!”迎枝又唤一声,依旧跑,脚下不稳,终归是要倒,下一刻,腰间一紧,人已悬空,随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迎枝惊魂未定,心口怦怦乱跳,她急切的抬眸看,等看清那张脸后,又觉得羞愧丢人,忙低头,“多,多谢将军!我,我脚滑了。” 风珏刚刚来不及跳下马去拉人,只得甩出长鞭,将人卷回来,单手接住。 此时,两个人挨得极近,迎枝就在她的臂弯里,她看清了迎枝的脸,眼角泛红,她暗暗哀叹一声,抱着人直接跳下马,将人放稳在地上,温声问:“路上走了几日?冻着没?” 迎枝摇头,说没冻着,“走了一旬时日,若是不下雪,五日就能送到的。” 她点头,看着迎枝红扑扑的脸,又问:“雪这么大,怎么不让周数来,你待苑里,也少吃苦头,跑这一趟,挨饿又受冻。” 迎枝还是摇头,天知道自己有多想见这人,一直忍着不见,就是寻不得见这人的机会,一旦有机会了,她怎会放过呢? “接到柳大哥的信,我就着手从商行那里收购药材,这些药材,极难得,我得自己送,让别人送,我不放心。” 听着迎枝的话,她微皱眉,看来柳子歇又快自己一步,“迎枝没接到阿戎的信?” 迎枝眉眼弯起来,“接到了,左侍卫的信一到,我就出发了,时间恰好。” “幸好柳大哥快一步做安排,要不然现在还真买不到这么多药材,西市现在药行资源紧缺,价钱又比先前高出好些,我提前收购,还便宜不少。” 不用风珏再问,迎枝一一交代清楚。 “对了,银子的事,将军勿需忧心,海棠苑现在生意虽不比先前,但也还过得去,一年上千两银子的进账还是有的,待将军凯旋归来,将钱庄里的存账取出来,买宅子,买田产,都是够的,还用不完。” 迎枝哈了口气,搓了搓手,满眼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人,“将军若是厌倦厮杀,卸甲归田,养老钱也有的,况且,我还可以再挣。” 风珏心头早已一片柔软,有风将迎枝的青丝吹起,她抬手将那飞舞的发丝捋顺,夹在耳后,并顺手给她戴好斗篷,温声说:“银子够用就行,你此次回去,就关门吧。” 迎枝一愣,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人,“好好的,为什么关门?” 风珏也有她的顾虑,年后去京都,那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稍有不慎,就被人抓住了把柄,她一旦冒头,跟她有关的人都会被盯住,尤其是迎枝,这些年跟自己关系密切,对手反扑的时候,难免拿她做要挟,牵绊住自己的手脚,又或是直接危害到她。 看见迎枝眼里的情愁,她也不忍心多说,“一时之间,也没法细说,总之,迎枝你听我的,到时候我会给周数写信,你跟他走。” 迎枝咬着唇,想反驳,又深觉不妥,她只不过是帮忙经营而已,毕竟不是她自己的楼,她慢慢点头,但反驳了后面半句,“我不跟他走!” 周数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实则是个有情有义的可靠人,这些年他帮着迎枝打理海棠苑,一切井井有条,他二人也算知根知底,又还合拍,风珏的私心是想迎枝跟周数成婚的。 “为何?”她温声问,“他这个人不好?还是他对你不好?” 迎枝摇头,“没,他很好。”不好,也不会守护她这许多年。 “旧话重提,迎枝,莫要骑马找马。”她也只点到为止,说多了伤人心,也伤情分。 有雪眯眼,迎枝抬手挥掉,慢慢点头,“我知晓的,”她微微垂眸,温声说,“将军何时归家,迎枝我我就何时请将军喝喜酒,我还等着,等着将军做迎枝的娘家人。” 如若你回不来,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风雪乱人眼,她亦垂眸瞧着眼前的女子,明媚的脸,娇小的身段,端的是楚楚可怜,要是自己真的是个男子,不会推开她,可能还会求娶她,跟她在一处自自在在的过日子。 可惜不是,自己做不到。 风珏在风雪间点头,“好,我等着喝迎枝的喜酒,替迎枝撑腰,不让任何人欺负我们迎枝。” 迎枝捏紧五指,慢慢抬眸,隔着风雪,看向对面的人,还是那么高大,还是那么俊美,那种美,比女子的妩媚更扣人心弦。 两人隔着风雪对视,迎枝说:“好,我听将军的话。” 她就那么看着他,听他说要喝自己的喜酒,心头没什么感觉,就是木,三年前,这人就写信,说觅得良人就成婚,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可是不行啊,她还想再等等,她很清楚,这个人不会是自己的,但她就是想等,不是等这个人,是等一个安心。 不看着这人平安归来,她没法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只有看着他平安归家,看着他有他自己的家,她才甘心,才能真的放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不甘心是源于什么,也许是那年走投无路时,这人的搭救太及时;也许是这人的好,让自己无法忘怀;又或许是她清晰的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子对自己的好,能越过这人。 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男子像这人一样好,他虽不爱自己,却处处疼护自己,在这颠沛的世道,这人给了自己想要的所有。 她隔着风雪,温声吐字,“将军早些归家,早些喝酒。” 风珏亦是点头,温声说好。 “这批药材若是不够,我回西市,再想法子购买,”她顿了顿,晃了晃衣袖,“将军放心,银子是够的,这批药材用的是我自己账上的银子,公账上的一分没动。” 心口抽搐了一下,风珏垂眸,温声唤了声“迎枝”,后面的话,有些堵塞,一下说不顺畅。 顶不住眼前小女子殷切的眼神,风珏又抬眸,看向那飘飘扬扬的碎絮,等缓息一瞬,才又说:“迎枝,海棠苑是我给你买的,最后都是你的,但你听话,明年跟着周数下江南去,看看别处的人文风情,看看江南水乡,游玩一两年,再回来,成吗?” 迎枝点头,“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了我会听将军的话。” 风呜咽起来,迎枝心口木的厉害,喉头发紧,但她还是哽咽地开口,“药材既已送达,那,那迎枝这就走了,将军保重!” 风珏心口也不是滋味,回眸看一眼,左戎正领着士兵在搬运药材,赫连长澈跟梅涔不知何时站在了营门口,隔着风雪望过来。 风珏立马收回视线,“天寒地冻,一路辛苦,我着阿戎送你” “不!”迎枝立即否决,“不要,我有小七护送,很安全。” 迎枝瞥一眼远处的贵人,立马收回,“回程,我们会慢行,一路住店,将军勿忧。” 飞雪沾身,她到底是忍不住,踮起脚,抬手抚去风珏肩头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她动作极轻柔,一声声叮嘱,“将军保重,记得好生吃饭,安生就寝。” 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觉得薄了些,“天寒,记得加衣,有三病两痛的,记得及时喝药,莫要拖” “将军一定要记得,记得迎枝在等你,将军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归来!” 说到此,她再也说不下去了,缩回手,站定,再看一眼,尔后向远处的贵人颔首,转身而去。 这一次,她走得果决。 走着走着就跑起来,跟来时一样,她跑着来,也跑着走。 风珏站在风里,愣怔了一瞬,抬脚跟了上去,“迎枝,我送送你!” 迎枝抬手,挥了挥,拒绝了。 那个叫小七的护卫一见迎枝跑回,立马将迎枝送上马车,尔后朝风珏这边颔首,跳上马车,驾车而去。 心头堵塞的紧,跟呜咽的风声一样紧,风珏唤来赤羽,翻身上马,打马追出去,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送一送。 她不远不近地跟着,没一会儿,有马蹄声跟上来,她以为是左戎,回眸一看,却不是,是赫连长澈。 “王爷怎么来了?” 赫连长澈催马,跟她并驾齐驱,“迎枝姑娘厚意,雪中送炭,当得本王一声谢。” 马车被迫停下来,迎枝掀开车帘,看见追上来的两人,顿时羞红了脸,她忙抬袖,半挡她刚哭红的眼,欲下车朝赫连长澈行礼,却被拦了。 “免姑娘的礼!姑娘无需下车,本王赶上来就一句话,多谢姑娘!姑娘厚意,本王没齿难忘。”他在马背上,抱拳颔首。 迎枝羞涩不已,于车内跪下回礼,“王爷有心,民女愧不敢当。” “迎枝姑娘当得本王这一礼!” 迎枝低垂着头,“敌寇当前,大渝子民理应出力,共同驱敌,王爷无需挂怀。” 一股劲风袭过来,卷起一阵风雪,风珏看见跪在地上的小七,忙道:“路上保重!” 马车再一次远去,她没再送,因为身侧跟着个人,她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对一旁的人说:“风雪大,王爷请回吧!” 赫连长澈隔着风雪看她一眼,挥鞭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