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过野,地上凝结一层冰霜,稍有不慎,一个踩不稳就会跌倒,就是不跌倒也会滑出去老远。 天破晓的时候,风更冷更甚,催冷被衾,风珏在迷糊间闻得帐外噗通一声响,抓起枕侧的剑就下了地。 没走出几步步,就见左戎端着盆从外头进来,一身风寒气,左戎握盆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地问:“我吵醒你呢?” 他刚刚不是有意弄出声响的,是地上太滑了,他脚下不稳,匆忙间松开了手,手里的木盆便落了地。 视线从他脚上瞟到腿上,再盯着他手里的木盆,盆里的衣裳刚洗过,一身白衣,一身黑衣,黑衣是她的,白衣是他自己的。 白衣上的血迹压根没洗净,她心尖一揪,这身衣裳还是自己在瓮城买给他换洗的,那时候在瓮城几乎买不到好东西,勉强找到一家成衣店,布料还不好,只能将就着买了一身来换洗。 昨夜她倒头就睡,竟然忘了这一茬,他眼睛看不清颜色,自是也不知道洗干净没,她暗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还是毁了这身劣质衣裳,再买几身好的给他。 又想,还是余山那家伙有好东西,他给左戎置办的那两身衣裳,就不存在洗不干净的尴尬情况。 以后得多挣钱,给他最好的,刚刚应该是脚下滑了,看来鞋靴底子也磨损平了,得换新的。 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跑了十万八千里,左戎发现她手里的剑,便腾出一只手去接剑,温声说:“天还未亮,再睡会儿吧。” 她松了手里的剑,任他拿走,去接左戎手里的木盆,左戎却没让。 她问:“你几时醒的?衣裳不洗也无妨。” 左戎未受封,不受营里管制,穿衣自由,她自己也得了赫连长澈的允许,将领服、常服都随意,不管制她。 左戎将木盆搁置在地上,将她往屏风后面推,一直推到行军床的地方才停手,将剑搁在她枕边,指了指被衾,示意她再睡会儿。 她无奈摇头,坐了下来,又问:“刚摔了?” 左戎憨然一笑,“人没摔,滑了下,盆摔了。” 不等她出声,他又嘀咕,“地上结了厚厚一层冰霜,滑得很。” 这么一打岔好,她也没了睡意,望着左戎晾衣裳的身影,问,“江宁将军那边,可有动静?” 左戎挂衣裳的动作不停,温声回话,“暂时还没有,没那么快的,估计下晌时候会有消息传回来。” 挂衣裳的动作牵扯到了他胳膊上的伤,他咬牙嘶了口气,她看见了,及时问:“伤口上药了没?” 她昨晚倒头就睡,什么都没管,连自己身上的几处伤都没管,她垂眸,瞧着自己的胳膊,嘿,绑好了。 “嗯,上药了。”左戎转身,犹豫着问,“要热水吗?昨夜只包扎了一下伤。” 那个时候,他自己也困,她又睡得实沉,他只给她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没擦洗。 她抬胳膊看了看,确实污糟,又瞟了眼一旁的将军服,笑说:“洗吧。” 左戎丢了一句“等着”,便折身出去了,他去火头营提热水,碰上了同去提热水的李贞,听李贞说他家主子一夜没睡。 左戎只当是忧心战事,并未听进心里,提了热水就回去了,在半路又遇上了西序,同是提热水的,三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就擦身而过。 左戎刚回营帐,就听见滋啦一声响,他顺着声音望,就看见主子的匕首划破了他那件衣裳,唰地一下插入地上,正刺中一只老鼠的后腿。 左戎:“” “呃,好像毁了你的衣裳。”她从一旁走出来,逮住那只还在挣扎的老鼠,将匕首的上血悉数擦在老鼠的毛背上。 “无妨,一件衣裳而已。”他很好奇,指了指她手里的老鼠问,“它不怕冷的么?” 她挑眉,“这不是躲我营帐里来了吗?这些小东西,可聪明得很。” 她将匕首抛给左戎,一手提着老鼠,一手抓过衣架上的那件破衣裳,往外走,“这身衣裳破了,不要了,过两日去镇上的时候,另外买两身。” 左戎不计较这些,嗯了声,将水提到里头,喊,“快去快回,水冷了。” 她应了声,没走几步,就将老鼠放走了,将那身衣裳团起来,丢进了昨夜的火堆里,那火堆还燃着,灰烬堆起来很高,看来昨夜有人在火堆旁坐了一夜。 她折身回自己营帐,快速洗漱,包扎伤口,更衣,等忙完这些,天幕才转白,蒙蒙亮。 等她出来,左戎已从火头营提了馒头跟米粥回来,两人坐下一道用。 吃到最后,她说:“昨夜未集会议事,今日估计还有的忙,你在帐内歇息,等我议完事回来,再叫你。” 左戎吞了嘴里的馒头,才出声,“应该不会议太久,外头的敌军还不少。” 她摇头,她是看左戎忙前忙后,不得安歇,想他歇息片刻,“大局已定,剩下的敌军,已不足为犯,王爷自有安排。” 喝水漱口,将匕首藏好,她才去赫连长澈的主营,参与议事。 左戎在帐内眯了会,一直留意外头的动静,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迎了出去,问:“怎么说?” “杀!”她只说了一个字,杀伐果决。 左戎慢慢放下营帐门帘,沉吟片刻,说了句,“果真如我所想,王爷是不会放过贼寇的。” 她抬眸,微微惊讶,“阿戎早就知道?” 左戎颔首,“这场战,打了这么多年,说得上王爷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他怎会善罢甘休?” 他递了杯热茶给她,“细想想,就凭十一年前,他失去的最爱的三皇兄和皇姐二人,这已是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他本是心有江山的王,他是俯视天下的,跟我们平视民众的人,不一样。” 他稍顿,“再说,北燕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我国疆土,是何等的嚣张?我大渝人又是何等的屈辱?不杀贼寇,何以安民心?不杀萧炎,何以慰将魂?” 她再一次被左戎所震撼,心怀家国天下的少年,果真不一般。 她温声呢喃,“此事,亦是我所想,所以那日我提了一句,要不要受降,要不要屠杀干净,我的本意不是要他放过,是期望能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折中的法子。”左戎跟着呢喃了一句。 他认真思索起来,然后闷声回话,“现在没有折中的法子,若是国库丰厚,内政稳固,还可以大兴水利,又或是修建城墙,将这些俘虏拉去做苦役。” “可现在国库空虚,已然是一个烂摊子,王爷要一心一意的收拾烂摊子,就不能留边境后患。” “是以,还是杀了最妥帖。”他声音温和,只听声音,无害得很。 她定定地看着左戎,温声追问:“就不怕适得其反?引来更大的战乱?” “固然是有这个顾虑的。”左戎深深叹息。 “那就看萧炎在北燕朝堂的影响力,到了何种地步,若是能撼动内政,那便要好生衡量,杀了会加剧矛盾,不杀又会后患无穷。” 她也颔首,“旁的士兵,杀便杀了,可是此人,不能随意杀。” “你刚说了,若是他能撼动朝政,若放回去,还可能跟萧洵争一争,引发内乱;可一旦等他缓息过来,或是坐稳了,势必要卷土重来的,此人心术不正。” 左戎温和一笑,将剑递给她,“此事,轮不到你我犯愁,自有王爷的老师跟先生愁去,说不定,他们已经想好,怎么借刀杀人。” 他一顿,“也说不定,那萧洵也正想借我们的刀杀人。” 她接过剑,在手中转了转,望着左戎,心说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正想着,便听见号角已响,催促士兵集合。 她握紧剑,起身,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她的红缨枪,出门。 昨日已厮杀一日,主将又被俘虏,敌方的士气大不如前,反观我方,士气正盛,所以,今日的对战,远没昨日凶险。 但她依旧领兵冲在最前方,今日调整了策略,裴野也领一支兵冲锋陷阵,她只留左戎在一旁保驾护航。 厮杀到第五日,齐明残部有人抵挡不住,开始朝云边城逃亡,被江宁在半路围剿,这一下彻底激怒了云边城里的萧炎,当即领兵出城,欲前往望月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