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临跟宋川进了营帐,她才开口回话,“粮草被掉包,全是陈了三年的粮,蛀虫比米都粗壮。” 谢临眼皮猛烈的抽搐,“被换了多少?” “全部,三万石。”她看着谢临,沉声说,“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你应该看得出,也应该知道,这批粮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来。”谢临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一片凌乱,他上回看见此人这么难过还是在两年前,久久攻取不下葫芦庙的时候。 但今日这种难过跟那回又不同,这回是无声的,寂静的,无声的难过,寂静中还夹杂着失望,甚至是疲乏。 “是我来晚了。”谢临说。 她转身倒了两杯茶,给他们一人递了一杯,才又开口,“不晚。” “快喝,热的姜茶,驱寒。”她先催促他们喝茶。 复又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早来也不过是早烦,为今之计,那就是如何挽救,如何扳回这一局。” 见他如此淡定,谢临心中更不是滋味,光看他的面容,就知道这几日不曾安歇,他其实不冷,但还是依言喝了口姜茶。 姜茶入口,辛辣味直冲口鼻,他立马张嘴吸了口冷气。 倒是一旁的宋川先出声了,“将军知道是何人所为?” 自见面后,这还是他第二次出声,第一次是唤了声将军。 宋川是个性格内敛的人,要不是因为知道风珏是个什么人,他一般都不会出声,只会在一旁当个隐形人。 他本是斥候营的人,是谢临专门给裴野寻的副手,这事本也是因为风珏,因为裴野是他的搭档,裴野是个猛将,在智谋方面稍逊,又有个不识路的毛病,所以才有这回事。 这事要搁宋川这里,他宁原直接跟着风将军,他实在是太崇拜这位将军了,但是他也不争不抗,只要能为风将军好,他在哪里都一样的。 风珏素来喜欢这样靠谱的将士,格外看重宋川,又因为谢临的缘故,也信任他,于是点了点头。 她看着谢临,直言,“旧事重现,以前的老把戏,耍到本将这里来了。” 谢临将茶杯搁下,眼睛睁得极大,不可置信的盯着对面的人,可对面的人又点了点头。 谢临讶然了,嘴唇抖了抖,好半晌才嘀咕出声,“怎么敢的呢?” 风珏也出声,“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怎么敢的呢?是当大家都是蠢死的么?” 谢临急得在原地转圈,“一样的把戏,怎敢再耍?一而再再而三,真不怕被揪住把柄么?” 宋川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他听进去了,在一旁补充,“一件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如此不计后果,要么就是太有把握,不会留下把柄;要么就是自暴自弃,自寻死路。” 风珏眉头一挑,看向宋川,这孩子平时不声不响地,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上道,前途不可限量。 她心跳变了,这两日忙着审讯,没有静下心来细思,两夜没睡,思绪迟缓,思路一直困在原地打转,又被恨意所扰,只想到了对方的嚣张行径,没有细思根由和后续。 此时,宋川一语,点破了她脑中将明不明的迷雾,想起裴知行,想起了那日自己在矮墙上看到的那决绝的背影。 可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的,裴知行不会那么做,自毁基业这种事,世上有几人敢如此有魄力?又有几人会做呢?尤其是到了他那种地步的基业。 她兀自否定自己想法的时候,谢临发话了,“不管怎么说,这一回,绝不可能放过他们,新账旧账,一块儿算吧。” “正有此意,所以,我在此处盘桓了两日,消息一概封锁,只等你来。” 谢临眯眸,“我本可以再早些到的,是我贪图安虞,在后院躺了一日,没细想,等想到时,又恰逢梅翰林等人进城,又耽误了半个时辰,所以这么晚才来。” “不晚,”她摇头,“你只需要后日将我绑回瓮城就行,在这之前,不过是早到早烦扰,与其在这儿多烦扰,还不如得一日安虞。” 谢临看着对面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的人,忽生感慨,这人得是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才能如此淡定的说出这样的话。 他本就是敏锐的人,自己不过是在路旁盯着林檎果看了一会儿,他就能感知自己的情绪,又是买果子,又是宽怀的。 就在两日前,他还在跟自己保证,一年内夺回云边城,当时他说的那样信誓旦旦,结果一转头,自己的谋划就被这样毁了,可想而知,这人这两日是怎么度过的。 他看过去,心想,这人有时候真跟姑娘似的,惹人心疼。 可他说出的话,又会很快打破这种幻觉,因为他刚刚说的是绑了他自己。 谢临盯着风珏满脸的倦怠,“怎么绑?” 风珏偏头看了看宋川跟谢临,眨了眨眼,“你们没绑过人?捆手捆脚堵嘴不会?” 宋川:“” 谢临:“” 两个人一同望向过去,想说这不用你教,主要是真要这么绑? 谢临无语之际,还是恼火开口,“我连猪都会绑,别说绑你,主要是绑了你又能怎么办?绑了你,这批粮草的损失就能回来?” “这你不用操心,绑了我,送去王爷那里即可。” 她冷哼一声,“这回,既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怎可轻易揭过?我又不是憨猪,若是不能让对方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那就要他拿命还。” 谢临看着风珏,知晓此人的品性,如若不是惹恼了他,他一般不会打打杀杀,他抿抿嘴,“那你也得先跟我通个气,要不我怎么配合你。” 她屈指扣了扣桌面,“明面上,你们二人只需要将我绑了,连同那一众失职的将士送去王爷那里即可,不过这个时间要把握好,后日不是中秋吗,王爷会设宴招待贵客,你们得在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将我们一众失职罪犯送达衙门。” 谢临看着他,静等后续,可只听到这里,再无后面的,讶然问,“然后呢?” 她冷笑一声,“然后自然是惊动一众宴席上的贵客,让王爷没脸,一怒之下,下令彻查,一旦彻查起来,就好办了。” “可,可风将军你也在其列,一旦闹大,这失职之罪一旦落实,将军可就”宋川在一旁也忧虑起来,后面的话他没说。 风珏看着他,淡淡一笑,“无妨,不就是受罚么,只要就此扳倒那幕后之人,本将就是入狱也无妨。” 谢临看着他,没说话,似在思索,又似在无声反驳,眼眸渐渐幽深起来。 “这件事,我本就脱不开干系,粮草是我的人接手的,清点入库之前没能发现端倪,本就是失职,我们自己至少担一半的责任,我是主将,这事,于情于理我都该罚。” “三万石粮草被换走,还无一人察觉,这件事既荒唐又可怖,在军中的影响何其大,那是十万人一月的口粮!只有闹大才能平息将士们心中的愤怒,我若不被罚,何以平众怒?” 她顿了下,声音变冷,“也只有我被罚了,我才有找上门去的契机,众所周知,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当着梅涔等人的面被罚,梅涔也就不会信那些什么赫连长澈在军中格外宠信自己的传言,有些疑惑就得从根子上解决。 “按照将军这么说,那在宴会前就闹开吧,王爷定然更生气,就罚的重,复仇也可下狠手。”宋川说。 谢临抬手,在宋川胳膊上拍了一下,“你还嫌事情不够大是不是?毁了整个宴席,让贵客吃不好饭,你猜这一旦罚下来,将军会怎样?” 风珏倒不是在意这个,她是怕这事情一旦闹僵起来,影响赫连长澈,这事一定要等他接了圣旨,拿到了属于他的实权,才可以闹,否则,前功尽弃,得不偿失。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此等着,趁梅涔进城的时候闹开,一道进城,那才叫热闹。 “对,我可以被罚,可也不想一朝失去了这将军的头衔,我还想攻取云边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