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剑破风,直直刺入杨思敏的后心,这一剑疾猛无比,将人从马上刺落下去,以跪地的姿势落地。 长剑的剑尖入地三分,可见她也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骁勇善战,戎马半生的杨思敏,北燕二品大将军,就这样被她一剑刺落马下,以跪地的姿势,跪着看向跟着他南征北战的士兵阵营。 朝着云边城的方向跪着。 他还没死,还有口气,极其不甘心,但是他动不了了。 也就是这时,马蹄振响,她知道敌军动了,她知道,一旦她杀了杨思敏,敌军就会来,所以,她没有要他的命。 她吹了声口哨,唤来赤羽,脚下疾速飞跃,奔过去,将杨思敏控制在自己的手里,没有即时拔剑,而是先将人弄上自己的马。 她坐在马背上,看见越来越近的敌军,才慢慢从杨思敏后背拔出剑,并顺势划破里衣的衣摆,将杨思敏捆绑起来。 敌军黑沉沉地碾压过来,左戎在城楼上出了身冷汗,不得主子的命令,他不敢动,怕打乱她的计划,可是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又稳不住。 “她可有安排后手?”赫连长澈不知何时也上了城楼,哑声问。 左戎闻言一惊,看向一旁,“王爷?您何时来的?”他是真不知道,他一直在观战,手心里的汗都没干过。 “有一会儿了,他们下马打的时候,就在了。”知道他的心思在对战上,所以自己也没出声。 他是请士兵将他送上来的,以他自己现在的情况,要上城墙,跟登天一样难。 其实站着看了这么久,他已经吃不消了,但不看又不放心。 左戎见他也是一脑门的虚汗,知他上城墙已是不易,从一旁取了一个支架凳,垫上丝帕,让他坐。 赫连长澈坐下了,他实在累,又问,“她有没有说后面是如何安排的?” 左戎摇头,“只说让我在此处看着。” 赫连长澈不说话了,眼睛直直看着城墙下头,黑压压的敌军已至,她一人一阵,与之对峙。 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那黑压压的敌军硬是停在原地,一步不前,就那么对峙着。 见敌方大军只对峙,未动刀剑,赫连长澈跟左戎才稍稍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赫连长澈扫一眼城墙上的人,除了几个值岗的士兵,就是自己跟左戎,再无多余人,向时跟江先没有来,他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今日之举,定是江先告诉她的,要不然这样的大事,向时不会不来的。 江先此人,还真是不一般,看来,自己是该去见一见了。 他思索着这些,又看向敌军,那密密麻麻的敌军,竟然后退了三丈,依旧这样对峙,没动兵刃,这就奇了怪了。 江先说,只要说出几个字,杨思敏就会在对战时分神,只要说出一句话,杨思敏就会下令撤兵。 其实,风珏自己也没把握,几句话就能不让敌军出兵,江先说的时候,自己都半信不疑,她之所以敢这么做,无非就是报仇心切,又急于突破重围。 “今日你若动兵,来日,你主必定命丧登州城。”杨思敏在听了这句话后,犹豫了,最后咬牙下令,让大军后撤。 大军后撤十丈,便不再动了,看来,这位大将军跟他的兵还有别的暗号。 风珏冷眸一沉,预备再迫使他下令撤军的时候,手背上一凉,有雨落下来。 暴雨就是这时候下下来的,指头大的雨点越下越急,她当即调转马头,奔向城门,连带着敌将杨思敏一道。 暴雨只落了一盏茶的时辰,接着就是拇指大的冰雹,冰雹砸在身上,触感鲜明,其间偶有手心窝那么大的落下来,砸在头上,头皮被砸的生疼。 瓮城的盛夏,雨多,今年还没怎么落,现在已是翻过六月底、七月初的时节,本就雨多,前面两个月又没怎么落过,所以,这雨一落,就停不下来。 这一场雨来得快,也来得猛,她仅仅是奔回城的功夫,身上已湿透。 城门早已为她开了一骑之宽的缝隙,她直直打马进门,她刚刚瞄了一眼城墙,竟然看到了赫连长澈,他那身子怎么能这样折腾? 她拖着杨思敏,直接上了城墙,去见他,去见左戎,去将她想做的事做完。 她刚准备抱拳下跪,赫连长澈便抬手免了,她抬眼看着赫连长澈,这人身子虚是虚,可精神头看着还好。 “王爷,怎么来了城墙?”她问。 赫连长澈温和道:“听说你跟敌将约战,我来看看。” 她看了一眼外头的雨幕,灰蒙蒙一片,瞧不清远处的情况,但能感知的出来,敌军未退,甚至又近了些。 江先说,这场雨只要落下来,没个十天半个月停不了,就这么耗下去,敌军不会在这段时间内攻城的。 暴雨倾盆,狂风怒号,仿佛撕破了天一样。 有一阵劲风打过来,吹翻赫连长澈的衣衫,他立马咳了起来,她微微侧身,替他挡住那股狂风,发话,“雨大,阿戎送王爷回衙。” 左戎立马领命,走过来,要将人送回去。 赫连长澈却没动,他看着她湿透的胳膊,“雨大,敌军不会攻城的,你也回衙。” 风珏扫了一眼被两个士兵控制住的杨思敏,垂眸道:“回禀王爷,此处还有事要处理。” 赫连长澈早看见了那敌贼,要不是没力气,恨不得手刃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谋划的,只看了一眼。 她瞧见了他的动作,心下一动,他若不在场,自己想怎么处置都行,可人家是王爷,还在场,如果不问一句,那就是逾矩了,便问他如何处置。 赫连长澈看着她的脸,有几根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额上,有些凌乱,刚刚那一场交战,实在惊心动魄。 觑了一会儿她的神色,见她无异样,他便说:“他逼你至此,那就随你处置吧。” “多谢王爷,既随我处置,那就挂城头吧,反正也只剩一口气了。” 赫连长澈点头,“挂吧,弄完了,一起回衙。” 失血过多,又淋了一场暴雨,杨思敏真的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被士兵吊在城头的时候,已没了反抗的力气,他看着风珏的脸,蠕动血唇,想说什么却又没出声。 风珏看出他眼里的哀怨,也看出恨意,但,这都是报应。 倘若来日有人为他复仇,自己也是认的,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本就如此。 杨思敏极其不甘心的看着风珏,想问这人是怎么知道登州城的,想问他为什么不在马背上杀了他,本就可以的,为什么要耗至最后,可这些,他都问不出。 秘密,一切都是秘密,他若是今日泄露秘密,即使死了,他的主君也不会放过他,他还有妻儿,他不敢赌。 就那么哀怨又愤恨的看着风珏,这才发现,从骂战到决战,这本就是一场阴谋,是自己大意了,轻敌了。 狂风骤雨,雨幕暗沉,这位戎马半生的敌国大将,最后认命一般的低下了头颅。 他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自己签下的生死令,既决生死,也定胜负,是自己败了,所以要死了。 既遗憾也不遗憾,他马背上起家,靠上马杀人攒了一份家业,从杀人那天起,就该想过会有今日这结局。 他杀过很多人,无名小卒杀过,大名鼎鼎的高手杀过,蛮夷之族杀过,细作杀过,对手杀过,敌国将军更是杀过无数,杀这些人的时候,他从没心慈手软过。 杀了那么多,这一刻,他却只想到了一人,那就是当年他打开大渝边境遇到的负隅顽抗的主将,那个一心为国,却没能回城,最后力竭而亡的将军。 报应,他想,真是报应,那人没能回城,今日自己命丧他国,算还债吧。 古来征战几人回,活不活,死没死,就那么一回事,不过是蝼蚁为了活命,为皇家卖命而已。 为活命,而卖命,活一场,一场空。 他忽地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哼唱,“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昔日将军未回城,今日吾亦死他乡,同哉同哉,一报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