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风珏接到了谢临送来的暗信,果然如她所料,郡王有意派向时领兵前来支援。 风珏会心一笑,如此甚好,她便可以放心筹谋后面的战事了。 她将信条毁去,抬手摸摸黑背的脑袋,约莫是心情好,想到了白背跟它的孩子,她看着黑背,跟它说话。 “诶,你这家伙能耐呀,都有两孩子了,拽了吧唧的,跟你一模一样,欠抽。” 黑背本来歪着头让她摸,听了这话,立时伸直脖子,将脑袋从她手里挣出来,眼睛直直瞪着她,翅膀隐隐作要扇人的架势。 见它这模样,风珏忍不住想笑,“诶,别发火,没抽你的娃,要抽也是抽你,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的娃自己教,自己带,我才懒得管。” 黑背一愣一愣地看着她,似乎是不太信,“放心,我不要你的娃,也不会驯服它们,就让它们自由自在的吧。” 她抬手将黑背的脖子转过来,跟自己对视,“你也是,再过几年,等此间战事一停,也回小寒山吧,还你自由,虽然晚了些,不过也不妨碍你回去一家团聚,安度中晚年。” 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怕的自己,终是变了。 这几年仗打下来,看多了生死,踏多了尸山血海,越来越觉没甚意思,生死即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之所以觉得重要,是因为所有人都只活一回,死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又觉得没那么重要,是因为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好像并没什么不同,一切还是照样的转。 思绪跑的有些远,她立马收回,又摸摸黑背的羽翅,“你呀,虽然拽是拽,不过是个好鸟,知道疼媳妇、护孩子。” 黑背似乎爱听这话,软了僵直的脖子,歪过来,轻轻啄主人的胳膊。 “诶,你都当爹的鸟了,怎么还撒娇,糊我一袖子口水,”她捏住黑背后颈上的羽毛,迫使它远离自己的胳膊,“行了,知道你疼护它们,那你就好生护着,要一直护着,可不能三心二意,要让我知道了,就抽你。” 黑背抬高头颅,嗷了两嗓子,将屁股挪过来,摇起尾巴毛来,它这是高兴了。 风珏心里忽然也跟着柔软起来,常年持枪上阵杀敌的人,心底其实很硬,但是,她时不时也会因为身旁的这些纯粹而变得柔软,她本不是嗜杀之人。 她摸摸黑背的尾巴毛,温声问,“你是不是也很久没见过它们了,想没想它们?” “我上回见你的娃,还是大半年前,唉,也只见过它们一回,那时候它们还很小,现在估摸又长大了些。” “你要是想得很,就溜回去看看,近来局势又陷入僵局,小半月的清静是有的,你飞回去看看也不打紧,我就不行,走不开。” 黑背更高兴了,它呼呼摇动尾巴,又转过身子,摇头晃脑地走两步,然后扭长脖子啄啄腹部的铜管,示意主人可以把信交给它。 真是个精灵的家伙,风珏从怀里摸出早先写好的信纸,裹卷紧些,塞进铜管里封好。 “快去,路上别贪玩,少玩两天就回来,回来的时候别把娃带来了,小心被人看到,逮去驯养。” 黑背巴眨巴眨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圈,而后拍拍翅膀,从原地咻地一下起飞,直冲云霄,而后又降落下来,在她头顶盘旋两圈,鸣啼一嗓子飞走了。 她看着那扁毛畜牲的身影,也呼了一嗓子,“诶,别叫唤。” 叫这么大声,也不怕引起注意,真是,这拽东西就是学不来低调。 苍鹰展翅远去,视野里又归于平静,天幕湛蓝高远,心怀也跟着宽阔起来。 战事上稍微顺一点,她就能分心筹谋自己的事,先前放的饵,也不知道有没有鱼上钩,她要全盘掌握在手里才行,否则到时候收网的时候,会漏网。 过不了两日,宁郡王那边就会派人来,到时候肯定免不了一顿骂,说不定还会被处置,突袭雀儿台跟茶花岭实属是自己的主意,可她也不是急功近利、一味好战,只是时机难得。 而且她不能提前说,一旦开口,定是不会被允准,索性先斩后奏。 不过,这次她预估有误,两日后,她等来了李贞,李贞是来送信的。 信上先是肯定她的兵法谋略,再论她的军功,然后提出要求,希望她因地制宜、对症下药,万事思虑周全再行动,最后再三叮嘱安危事宜等。 她并没有等来赫连长澈的处置,连责骂都算不上,言辞甚至很温和。 看着信,她有些受宠若惊,暗道,谢临这回是真没预估准确,但一深思,又嘲笑不出来,肯定是这人帮忙从中说了不少好话,那份奏报上的内容也是他帮忙想的。 李贞将信交与她后,并未停留,临走之时又转述了主子的口信,大意就是许她便宜行事,但不可操之过急,尽量稳中求胜,过两日向时就会领兵前来,万望保重等等。 两日后,向时果真领兵来了茶花岭,明明只有一千人马,硬是跑出了浩浩荡荡之势,阵仗不小。 风珏亲自出营地相迎,划分良地供援军安营扎寨,当日傍晚就设宴,声称给向时以及他麾下的士兵们接风。 美其名曰是接风宴,其实也就在平常的份列上一人多加了半斤炖牛肉,依旧是烧饼配菜粥,粟米饭管够,没有酒。 才拿下雀儿台跟茶花岭不久,敌军近日定会反攻,她不敢大意,所以这餐饭食并没有置办酒水,只管饱腹。 她治军严格,素来说一不二,营里的人都知道,虽然只是一顿简餐,但向时跟麾下的兵都很高兴,简餐也吃的尽兴。 一餐饭食过后,向时越发钦佩风珏的治军作风,言语间,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赞赏之意。 饭后,两人又一同坐下来,就拉拢后方防线和预防敌军突袭做出预谋,并商议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两人的意见几乎是一拍即合,越谈越深,谋划到最后,战线越拉越长,越来越广,几乎涵盖住了整个辽并州。 这让风珏略感意外,她很久不曾有这样一拍即合又棋逢对手的感觉。 谢临是很好的搭档,很懂她,也很护她,但反而是这份懂和护,反而撤了他的手脚,常有顾首顾尾之意,正是因为这样,反而容易错失良机。 裴野是个猛将,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副手,勇猛多于智谋,行事比自己还鲁莽,又路痴,若是没人在一旁作提点,这人就容易勇猛过头,一不留神就收不住。 至于旁的将领,贺玄太古板保守,曹雄过于刚正,樊镇这人太冷静神秘,至于横颜那几个人,他们自有谋划,往往跟自己意见相左,平时跟这些人相处倒还相安,但一到兵法军事上,那叫一个说不到一起。 所以,这两年来,每次议事都不得劲,她很少能畅所欲言。 哦,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宁郡王,这人倒是能明白自己几分,但人家所处位置不同,所思所虑都是从大局出发,顾虑太多。 直到此时,跟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武将一番谈下来,才真正有了热血沸腾之觉,自己所思所想,能跟另一个人无所顾忌地谋到一处,就很难得。 她没看错,眼前这人外表看似温和,内里实则狂野不羁,最难得的是,这人骨子里又自带分寸的鞭锁,能放也能收。 “当务之急,是铸就一条完整的边防防线,彻底阻断敌军的要道,”向时指着摊开的布防图,“此处为争地,适合大军驻扎,我军要抢先攻下此地。” 他的手指随着图上的山势方位移动,又在另一处停下,很笃定地敲了敲,“接下来,趁冬季少雨,我们从此处凿挖一条沟,为攻取小瓮城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