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陆润生宿在他自个儿的七录斋,次日清晨照旧早起去翠微堂请安。 原来此次圣上体谅他离家赴任数月,未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因此案子了结后,特准他休沐十日,中秋后再回都察院点卯。 请过安后一家子围坐着闲话了一回才各回各处,午后又有同僚拜访,陆润生不得不去前厅应酬…… 黄昏时分,邱姨娘派人去请他过来。不多时,派去的人回来说陆润生才刚应酬完客人,眼下在去重霄院的路上。 盛装打扮的邱姨娘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镜台前,命彩练:“拆头发,换衣裳!” 待换好家常的衣裳出来,正巧方才叫厨下做的大补汤送上来了,她不悦,“什么大补汤,乌漆麻黑的,倒了!” 小奴婢战战兢兢应是,把这碗热气腾腾的大补汤又端下去了。 邱姨娘气还没消,忿忿坐在八仙桌前,丫鬟们都不敢言语,一时屋内寂寂无声,黄昏的光已渐远去,这间屋子被弃置在黑暗里,她也是被遗弃的人。 原本她今儿还因管家权被夺,想再耍耍脾气叫他来哄自己,等了一整日没见人来,特地派了人去请,却请也请不来了。 可原先不是这样,陆润生每回外出公干回来,头一晚必宿在她屋里,男人的心原来也如女人一样善变,如今她没有了权力,也没有了宠爱,还剩什么呢? 突然想到怀章,她叫费妈妈:“近来怀章忙什么呢?就要秋闱了,他可有好好看书?” 费妈妈上前来,轻声回禀道:“松香说他的文章得夫子夸赞,想是作得很不错了,只是……只是他近来同那位尹姑娘走得很近,听说两人很爱对诗。” 邱姨娘秀眉微蹙,冷声道:“都这个时辰了,屋里还不点灯,等我来教你们么?” 两个掌灯的小奴婢这才敢动作,用火折子将明间儿各处的蜡烛和灯笼都点亮,盖上灯罩,渐渐屋内有了人气,费妈妈问要不要传饭,她说不忙,继续问道:“尹姑娘?他不是跟九思一处的么?” “原是的,后头不知怎么又跟二爷走得近了。” 邱姨娘转动着中指上的红珊瑚金戒指,冷笑道:“小家子出来的姑娘就是这样,善钻营,一山望着一山高,便读再多圣贤书,行事上也终免不了市侩,你去给他们两人一个警醒儿,尹素梅是客,同她说话要有分寸些。” 费妈妈应是,还想说什么,向上觑了觑邱姨娘的脸色,到底咽了下去,邱姨娘却瞥见了她的欲言又止,笑道:“有什么话就说罢,吞吞吐吐的。” 费妈妈看了眼左右,邱姨娘会意,把人都遣退了,费妈妈这才道:“哥儿十七了,当初您和老爷怕他耽误学业,一直管得严,哥儿也不负众望,可如今哥儿懂事了,老奴看秋闱过后便往他房里放两个人罢,一来照顾哥儿更尽心,二来也省得他总往外跑。” 邱姨娘颔首,“我正有此意,人我也看好了,就要禾草和禾苗两个,她们俩做事尽心,又不是那妖俏媚主的,也不比兰香伶俐,这样的放在房里,章儿才能继续安心读书。” 说起兰香,费妈妈颇有些感慨。 原本邱姨娘看兰香伶俐,特地把她放在怀章身边贴身伺候,也想往后将她提拔为通房丫鬟的,奈何她才去一年便等不及了,院子里传出许多风言风语说她爬公子的床,邱姨娘亲自审问了兰香,兰香发誓说自己若爬了怀章的床,就叫她不得好死,怀章也发誓说二人只是主仆,绝无男女之情,正不知如何处置兰香,正好那时茵茵教陆夫人从厨房提上来了,她便把她派去了秋爽斋,另派了相貌平平、粗粗笨笨的松香去伺候怀章。 “其实老奴以为,这一年多来,兰香和哥儿再没生什么事,当初怕是冤枉她了,兰香伶俐,这越是伶俐的人,就越是遭人忌恨,”费妈妈道。 这一点,邱姨娘深有体会,她自己就是个伶俐的,因此也喜欢伶俐的丫头,所以看重兰香,但现在她却认为自己用的人还是笨些好,“蠢笨的人忠心,”她长叹一声,随即岔开话道:“今年中秋预备得如何了?” “都预备妥了,姨娘安心看着就是。” 邱姨娘哼笑一声,道:“传饭罢!” 眼看就要中秋了,这是陆夫人接手内宅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因此十分上心,眼下她正在颐和轩内看账本,几个管采买、杂役和厨房的仆妇立在跟前,就中秋用什么灯,做什么菜式等与陆夫人商讨。 这几个都是陆夫人新提拔上来的,料想与邱姨娘无瓜葛,她用着心里踏实。 这里料理完,已是晚饭时分了,陆夫人饿得紧,叫把饭开到颐和轩来,她吃了再回去,刚吩咐完,便有奴婢掀帘进来禀报:“太太,老爷过来了,”话音才落,陆润生已大步走了进来,“这时辰了夫人怎么还在忙?” 陆夫人正盥手,见了他,随口应承道:“快中秋了,府里事多走不开,你可用饭了?”一面说一面用洁净的巾帕将手擦干。 “还没用,才刚去了重霄院,没看见你,听说你在这里理事,便过来了,”边说边撩了袍子,在翘头几另一边坐下,他将这屋子里外里打量了一遍,略略颔首道:“在这里理事好,省得把你那院子弄得乌烟瘴气。” 这时饭菜摆上石心面朱漆木长条桌,照例四菜一汤,不同的是今儿几个菜里有个香菇鸭信的,那汤也是野鸡崽子汤,陆润生不由纳罕,“夫人不是不大吃荤么,难道是知道我要来特地让添的菜?” “我可没那心思,顶多叫她们添副碗筷,”陆夫人说着,自顾自坐了过去。 侍菜的婢子立刻从小蒸笼里为她添了碗碧莹莹的碧梗米饭,她立刻捉起象牙筷子来吃,仿佛真饿得紧了。 陆润生见如此,也没叫添菜,就在她对面坐下,也将就着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