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俩在地上一阵哀嚎,那哭声惊天动地,引来更多的围观乡亲。 这人一多,七嘴八舌的,就有那有主见之人的,大声说道:“看看哪个壮年劳力,做做好事,帮忙把孩子抱回去。” 这一声高喊,真有一位与赵家村有点沾亲带故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上前就要抱婆婆怀里的孩子。 婆婆顺势松开手,旁边的人上前扶婆婆和致桦起来。只能回去呗。 孩子别人都抱着了,再不动脚不行了。别人又不知道她们的屋在哪里,围观的村民也是不停的劝说,婆媳俩就这样,与那陌生男人一起,跌跌撞撞回来了。 肯定是直接到致桦的楼房这边来,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点,干完农活的的庄稼人,都回家了。 家家户户在烧火做晚饭,村庄里炊烟袅袅,一片生机。家家户户,屋内屋外都是人,这是村庄人气最旺的 时候。龙归大海鸟入林,鸡入窝棚人归屋。 各自忙活着收场的事情,见云飞的媳妇与他娘与一位抱着孩子的男人回来了,觉得很是奇怪,都是本村本组自家人,就上前查看,这一看惊呆了,很快左邻右舍都出来了,他们一行三人还没到致桦的楼房前,就有一群乡亲,丢下手里的活跟过来了。 共同进了致桦的新楼房,特别是最亲的堂叔伯们,自有那有主见的男男女女,七手八脚,当机立断,主动到致桦的房里给小伍找衣服给小来伍穿好了,现场有会木工的人,二话不说,回家拿的拿工具,有木材的找出木材,现场开始做起了木工活。早有人把电灯泡的长线弄出来。挂在楼房门口,一派紧张繁忙的场景。 主事的人说了,连夜把事情做完,天一亮就给小来伍下葬。 凄惨的事就不多说了,说得揪心难受。一阵风卷残云般的操作,事情告一段落。 那年月,没有理赔这个词,出了任何事情,都是自认了,其实,国家一直就有理赔啊,责任人啊等等法律法规制度,从来没有贯彻过,就像没有这个法律一样。 更何况,山高皇帝远,在偏远的村庄,那国策政策,法律法规,都像被禁锢一样,对布衣老百姓来说,没有一丁点儿关系。 再说这小伍被一针打没了,偏偏这一天一夜,云飞在外面没在家,等他回来,哪里还有儿子活泼可爱的影子。 这打击可想而知了。 致桦本有身孕,再过几个月就要生第二个宝宝了。 经过这场变故,致桦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没起来,有那左邻右舍的小孩子,在屋外喊妈妈的声音,太刺激耳膜了,入到耳朵里,像刀一样扎在心尖上,那疼痛是生不如死的难受。 自己小伍,每天喊着妈妈,突然小伍没了,现在只听到邻居家的孩子在喊妈妈,比平日里叫得更欢,一声一声的,妈妈长。妈妈短的叫着。 躺在床上的致桦,心口像刀割一样,那心头在滴血。 睡到第四天,云飞的弟弟云龙,已经大学毕业刚上岗工作了,云飞的妹妹,专门搭车去告诉云龙这个惨剧,并说嫂子三天三夜在床上不吃不喝,还怀有身孕。 云龙上大学也有哥嫂经济上的帮助,听得这个消息,当即请假,与小妹一同回来,来到嫂子床前,一番劝慰:“嫂子,我是小龙。特地回来看看你,嫂子一定要起来吃饭才行,你怀里还有孩子,这也是一个可爱的生命,等你好起来了,就到省城玩几天,大姑妈说好了的,只要你愿意,就在城里帮你找一份活做,换一个生活环境。嫂子一定要朝前看,人还这么年轻,人生的路,还有一大半呢。” 这话说的,就像黑暗的房间,突然把灯泡拉开了一样,屋内顿时就亮了,房内空间也宽敞了,致桦在弟弟云龙的继续劝说下,动了动身子,小妹妹机灵,上前扶着嫂子坐起来,婆婆早就下好了一碗面条端到床头,小妹子接过来,主动喂到嫂子的嘴边,致桦被动地张开嘴巴,吃了几口,实在接受不了妹子喂饭的举动,勉强自己端着碗,在弟弟妹妹的见证下,把婆婆下的一大碗面条吃完了,面里有瘦肉丝,味道非常不错。 就这样,致桦慢慢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弟弟特意在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才回省城上班,抽空去大姑妈家,跟大姑妈商量,看能不能给致桦找点事做。 大姑妈说了:“要等致桦生完孩子了,做完月子了再说。”事情就这么计划着。 但是,致桦每晚都会偷偷地抹眼泪,那枕头不知打湿过多少遍了。 最先说了,致桦这房子大门前就是一个泪腺穴,住在里面的人,不哭不流泪,就不叫泪腺穴了。 云飞呢,没有经过十月怀胎之累,也没有经过儿子临走前的过程,心里虽然痛苦,但是,忙于外面的事情,身心重点很快转移到生意上来了,人一忙,自然痛苦就小。 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 转眼致桦熬过了几个月,心中的苦痛慢慢在褪色,第二个孩子也要快生了。 致桦突然预感到会生个男孩。 小伍走的当天,致桦从不睡午觉的人,在床上打了一个盹,梦见小伍被祖姥姥带走了,临走时说了,会陪我一个的,这不就是再生,一定生男娃吗。 这也不怪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农村,地里的庄稼活,都得靠男壮力来做的。这是生存原则,人在农村就逃不了。 太阳,不会因谁有灾难就不出来了。日升日落,早出晚归的人们,继续过着不变的生活模式。 转眼,致桦也到了临产的时候了。 那时候,都是请催生婆到家里来伺候产妇生产,这天一大早,致桦发作了。 幸好婆婆一早还没去地里,婆媳俩都在老屋这边忙着早高峰的家务事。致桦突然说肚子疼,生了一回的人,有经验了。知道这是发作快生了。 婆婆丢下手里的活,送致桦回到楼房自己的房间。婆婆自己就去接催生婆来待产。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催生婆被婆婆接到致桦家里,婆婆与催生婆一道。进到致桦房间。 早已惊动左邻右舍的大妈婶婶们,都到致桦房里加油打气,一起大声喊:“王母娘娘出力!王母娘娘出力!” 致桦在长辈们的呼喊声中,猛一发力,身子一阵剧痛,致桦“啊”的一声,孩子下来了。 催生婆迅速接住出生婴儿,当时一看,就说:“是个带把的。” 然后,把那早准备好的,在盐水里泡过的消毒工具拿起来。麻利地忙活着,一通完毕,不见孩子哭声,剩下催生婆的功夫了,必须把刚出来的婴儿拍打几下,让婴儿哭出声来,才算完成生产了。 刚出生的的婴儿如果不哭出声来,一口羊水会闷死孩子的,这就是请催生婆的目的。 要不然,人人都会接生了。 刚出生的孩子,也就手掌那么大小。那催生婆左手拎起孩子,右手适当用力拍打孩子。一下,没哭,两下,还是没哭,再打第三下,那孩子不仅没哭,连动都不动一下。 催生婆这才仔细端详孩子,嗯,怎么是个死胎。 房内的大妈婶婶见催生婆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婴儿,这才发现不对劲,孩子没动静。 大妈婶婶们何等精明,示意大家抱着孩子出了致桦的产房,在堂屋内商量着后事,赶紧把孩子包起来埋了算了。 致桦一个人在房间里,好在有一位大妈进来照顾致桦上床休息。 堂屋内手忙脚乱,一阵忙活,很快就处理妥了,婆婆快速去老屋,冲了一碗蛋花汤,放上红糖,端到致桦房里。 致桦趁热喝了,人也舒服了一点。就是刚才用力过度,现在有点疲劳,先躺着休息一下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致桦一个人在床上,孩子被大妈婶婶抱走了,有点累了的致桦,闭上眼睛养神,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就是下午了,这觉睡得沉哟。醒来体力恢复了不少,望着自己的房间,空荡荡的。 人呢?孩子呢? 在农村,哪一家有什么特殊事情,乡邻们都爱凑凑热闹,也在一旁打打气,加加油,见证特别时刻的到来。 谁家有一个大事。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前来加威助阵一番。 就拿生孩子来说。也是一件大事,喜事,大妈婶婶们,都会到产房来,房内必定是围满人的,一旦产妇生下一个男娃,房间内立刻沸腾起来,像是全村人的大喜事,大妈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全是祝贺道喜声。 一旦产妇生下一个女娃啰,唉,产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进到产房的大妈婶婶们,都会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剩下产妇独自把刚生下的孩子,依偎在自己怀里。 这习俗,已成为一种常态。非常自然的乡村现象。 现在的易致桦,像是生了女娃一样被冷落在自己的房间里。 良久,婆婆一个人来了,与云飞一起到致桦房里来,云飞从外面刚回来。婆婆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走到致桦床头前:“起来吃吧,趁热吃。”特意把一大碗鸡汤端到致桦的头部位置,让她闻一闻香味。然后放到房里的柜子台面上。 其实,生完孩子的产妇,都没有胃口,吃什么都不好吃,哪里感觉到香味不香味的。 这也是坐月子的常态。 云飞晚上回来,已经知道了致桦生下来的是一个死胎儿子。心里特别难受。这会儿娘送来鸡汤,还要强装笑脸,对媳妇致桦说:“我扶你坐起来吃。”说完,给致桦拿来一件外套,准备让她披上。 致桦很自然地问了一声:“娃儿呢,怎么不抱来给我看看,我今天晚上就把奶头再揉揉,争取把第一次奶水放了,也好喂孩子吃奶了。” 婆婆劝说道:“你先吃了再说吧,我中午来到你房间,见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现在你也饿了吧,快趁热吃了它。其它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致桦在婆婆和云飞的劝说下,从床上坐起来,这会儿身体好多了。 晚上,夫妻俩都躺在床上,云飞经历这两场变故,好像反而坚强了,或者说适应了,年纪轻轻,就经历了人生最大的痛楚。 夜深人静,村庄没有了的喧闹,致桦白天睡得足够了,云飞想着也该把实情告诉妻子了,总不能一直隐瞒着不讲。 云飞作好了思想准备,伸出自己胳膊,让致桦枕在他的臂弯里。 这时候的赵云飞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他把头偏向致桦这边,轻声细语地说:“致桦啊,你看我们还很年轻,是吧。我看大城市里的人,都是二十大几,三十岁才结婚,还不是三十岁左右才生娃儿。我们就只当晚几年才结婚的,想要生孩子,今后有的是机会了。” 致桦被云飞如此的温柔体贴的话惊呆了:“嗯,你今天当起老师来了,讲起课来还一套一套的。可惜啊,我们村的那个小学,应该把你请去当老师,给孩子们上课才对,也不枉了你这个人才。 云飞被致桦这一讽刺,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生无常,我算真正体会了啊,要不然,也没有这么深的深刻体会了。” 致桦忍不住也笑了:“哟,你还来劲了是不是。有什么大彻大悟的体会,说来听听。” 云飞一阵长叹:“晚风吹,黄花地,秋色碧云天,欲饮一杯,酒入愁肠,滴滴都是离人泪。” 致桦止不住笑出声来:“举杯销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怎么了,你还有一番诗情画意。” 云飞这才说道:“致桦,我有一事跟你说,我说给你听,比任何人说你听都好。你千万别激动啊。” 致桦把云飞推了一把,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哪有那么多废话,不让你上讲台真是可惜了啊。” 云飞伸出的那只臂弯的手,轻轻拍打着致桦的肩膀,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讲道:“你今天早上,生的儿子,一下来就被催生婆抱出来了,催生婆婆说,胎死腹中,必须快点掩埋,所以没给你看。也没跟你说。” 说到这里,云飞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使命,全身都轻松了,他担心致桦会哇哇大哭,扭过头,模模糊糊的,黑暗中,看见致桦睁着一双成熟美丽的大眼睛,面无表情的愣在他的臂弯里。 见致桦不哭不闹,云飞反而慌了,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侧转过身体,慌忙叫道:“致桦,你没事吧,不要吓唬我啊。” 致桦整个身子,丝文不动,嘴角轻启,慢声慢气地说:“我已经觉察到了反常,不是什么好的兆头。生第一个孩子,孩子总在肚子里翻跟头,打太极,在肚子里一刻也不安分。这次,这个二胎,反而是,越是要生了,越没动静了,似乎是睡得沉沉的,永远睡不醒一样。我肚子里的东西。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你就不用劝我了。” 云飞惊奇地说:“你原来是知道的呀,害得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才好。原来我白忙活了半天。想着台词呢。” 致桦很平静地重复云飞刚才的诗句:“晚风吹, 黄花地 秋色碧云天。 欲饮一杯。 酒入愁肠, 滴滴都是离人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