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七年,骠骑大将军孟长辉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判斩立决,夷三族。 同年十一月,远在南昭的田园园才收到孟长辉的死讯,那时他的尸首已经运回豫州老家下葬,然与他一同回京的孟星惟则下落不明。 田园园曾找到绝情郎,他却讳莫如深,语焉不详,只道孟星惟并无生命危险,其他的不曾明说。 想到他与周廷祎的关系,孟星惟行踪成谜一事,想来与他脱不了关系。 田园园只能作罢,随即收拾行囊,带上孩子踏上回大周的路。 就在她们千里迢迢回来时,大周各势力也在蠢蠢欲动。 常言道:政局瞬息万变,波诡云谲。 待孟家叔侄一死一失踪后,以定国公为首的老臣派很是风光一阵子,然而富贵荣华也好,名声扫地也罢,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定国公做梦也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快翻脸。 手段如雷霆,快刀斩乱麻。 这群年近古稀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头,很快发现自己亲族、门人、弟子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丢官罢爵,于是他们联合几个大家士族上书抗议。 可惜老皇帝这次是铁了心要改变如今士族垄断的局面,铁面无私,杀了几个行贿受贿的士族子弟,眼见皇帝不肯妥协,定国公、安国公等一众公卿率领旗下士族子弟跪于勤政殿外,绝食抗议,直到七日后,安国公当场发病而亡这场闹剧才偃旗息鼓,落下帷幕。 就在他们抗议时,老谋深算的皇帝一面安抚这帮老公卿,一面私下命令羽林卫查找他们往日贪污腐败的证据,待安国公身亡后正式收网。 首当其冲便是定国公,老皇帝拿到他与西夷大王子、波托大王女诬陷孟长辉通敌叛国的证物,证实孟长辉与孟星惟是被诬陷一事,洗清孟氏通敌叛国的罪名,终还孟家清白。 可自古皇帝无错处,刚愎自用的老皇帝明知道孟长辉冤枉的,却怕史官记载他冤杀忠臣一事,将被后世诟病,不肯公之于众…… 一昔之间,盘踞京城百年的王氏一族,从高高在上的公卿望族沦为阶下囚, 证据确凿,判了个秋后问斩。 树倒猢狲散,旁门远支连夜出逃,京城再无王家。 杀鸡儆猴,剩下的乌合之众纷纷告老回乡,至于不识趣的就罢黜、流放、下狱,全部打包滚蛋。 只道是昨日笑,今日哭,世事无常啊! 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朝廷新旧朝臣完成交替,焕然一新。 而且老皇帝还取消户籍限制,不论平民子弟、商贾之子、军户后代,有才者皆可科举考试,入朝为官。 这一改变一举打破了士族垄断官场百年局面,为日后的建兴盛世打下坚实的基础。 有一说一,他对于旧臣功臣来说不是一个好君主,后世说他是过河拆桥的典型,但对于百姓而言确是一个好皇帝,在位期间降低税负、改户籍制、行分恩令、大兴水利,开关户市等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极大改变凋敝的民生,使饱受苛捐杂税之苦的老百姓得以喘息,是历史长河中少数的明君之一,史称周明帝。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永昌十一年,夏至日,永昌帝驾崩,其长子周廷祎继位,号建兴。 建兴帝一上位便为孟家平反,追封孟长辉为镇国公,广发檄文为他正名。 万疆国土,飘白月余…… 大将军孟长辉死后,受尽天下唾骂整整五年,终于等来沉冤昭雪的一日。 此时,三河。 “他泉下有知,终于可以瞑目了!” 田园园扶着窗棂,望着院子里青翠欲滴的海棠树,眼神如古井微波。 五年的时间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散发着岁月静好的温柔。 虽做个了寡妇,却没有半点哀怨。以田园园的话来说,老娘要银子有银子,活的要多自在有多自在,还哀怨个屁啊! 树边的凉阴里,大腹便便的青娘正在教芃芃做女红,小玄珺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几根细线,肥嘟嘟的小脸板着,眼神犀利紧紧盯着姐姐……手里的针。 芃芃落针时他便浑身紧绷,待针穿透布料后,他才微微放松下来,然后像模像样地擦了擦脑门的汗,好像绣花的是他。 这时,他姐姐头也不抬的伸手,小家伙赶紧把手里的丝线递过去,生怕慢了一步,耽误姐姐人生大事。又见姐姐脑门生汗,赶紧抬起小身子给她擦汗,殷勤地像是最最忠心的狗腿子,还特别有眼力劲地那种。 被弟弟伺候的芃芃褪去往日的婴儿肥,今年已经快八岁,出落的亭亭玉立,五官精致漂亮,眉眼间颇有他爹的影子,性格果断,举手投足间少了些女儿间的柔美,而且身量比同岁的女孩高出大半头,颇有几分冷艳御姐的既视感。 三人身上落满斑驳的树影,头顶是一声比一声高昂的知了叫。 天气炎热,田园园轻轻摇动手里的扇子,唇角含笑地看着也不怕热的三人。 算来他们在南昭国住了四年,待老皇帝一死,田园园举家搬回三河。 比起四季如春的南昭,冬天冻死人、夏天烤死人的三河却让她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果然哪里都比不上三河啊…… 现在三河城守是海纳的弟弟海川,是自己人,于是他们这群人过的别提有多滋润。 田园园带着三个孩子住在自己原来的小院里,海纳与青娘住在高瞻原来的院子,两家挨着,成日地在一起吃。 海伯与海娘子跟着小儿子享福去了,而马娘子、一甲、二甲进了城守府当差。 特好与杨小树住在田园园对门,小树做了府兵,特好则在家带两个孩子。 要说最令田园园惊讶的是沈宛静,这姑娘居然嫁给了常明,而且三年抱俩,如今肚子又大了起来,眼看再过不久又该迎接第三个孩子。 不得不说,在为大周人口做贡献这块,这两人真是我辈楷模,令人佩服佩服! 常明与海纳因孟长辉之事,不愿再为大周效力,便找到老张和几个昔日同袍,买车买马组成一支商队来往西域各国,专门买卖香料与布匹,再加上这些人都是士兵出身,身手了得,有不少商队或是旅人都愿意跟他们一起出关。 几人大气,一文不取,又乐于助人,慢慢打开口碑,在三河也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这几年,西北无战事,几年下来他们赚了不少银子,于是相继娶妻生子都在三河落户。 陈老九还在锲而不舍寻找他娘的尸骨,每到年末都会回来过年,赖在田园园家不走,吃她的喝她的,走之前还得要上些路费。 搞得没见过父亲的小玄珺一直以为他是自己爹,每一次一见到他就爹、爹叫个不停,气的田园园打了两回都改不过来,直到她姐狠狠揍了一顿才跟着姐姐叫干爹。 陈老九这家伙听小玄珺叫爹,那应地叫一个甜。 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人! 钱富贵彻底接手钱家的生意,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分行是一家接着一家,不到五年就拿下江南,下一步便是北方市场。 高远也终于独当一面,成为远近驰名的小儿圣手,每日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大排长龙。 钱满仓退居二线,开启养老模式,不是含饴弄孙,就是没事找田园园拉拉家常。 两人相差三十来岁,光是代沟就有十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能说到一块。 当然,在钱富贵的努力下,田园园也终于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生活,钱多的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至于京城的丽衣坊已经全权交给青娘,田园园坐等收钱就行。 守财奴绝情郎现在领着噩梦全员正在吭哧吭哧的挖矿,听说战果颇丰,到底多少她也不知道,左右不缺钱懒得打听。 日子一富足,便觉得生活极是悠哉,哪儿都是美好生活。 所以说美好生活是建立在金钱之上,没有钱啥都是白扯。 天已到三伏,暑气炎炎。 “吱呦!” 西厢的门被推开,一个布衣少年走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黑黝黝的眼睛在院子转了一圈,最后对着含笑的田园园歪头一笑,甜甜地唤了一声:“娘亲。”随后,向她快步走了过去。 那少年长的很周正,皮肤微黑,微笑时露出洁白地一排牙,就是目光懵懂,浑身上下散发出不符合年纪的纯真。 时间不是万能的,她的大壮并没有出现奇迹,他的所有认知永远停留在六岁那年,纯粹而又不谙世事…… 田园园摸了摸他翘起的呆毛,随后整理 起他身上睡皱的衣衫。 他已经比她高小半个头,长手长脚,以后绝对能长个高个。 话说回来,他比他亲爹俊多了,当真是歹竹出好笋! 当今皇帝:你对我的长相有什么异义吗? “睡醒了?喝水吗?” 大壮摇摇头,转头看向海棠树下的妹妹和弟弟。 树下的青娘坐了好一会儿,见芃芃绣的不错便站起身活动活动。 她刚一站起来,就看到大壮兴冲冲地走过来,“起来了?”说着给他让开位置。 “起。”大壮回应道,随后坐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妹妹绣花。 “你看会儿吧,我去歪会儿。”青娘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有水光。 “我扶你。” 田园园走过去扶住她,。 人相携着往书房走去,还未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小玄珺生气地呼喊声。 青娘轻轻推她一下:“你快去看看吧!” “不管,八成是大壮抢了玄珺手里的彩线。”田园园笑着摇摇头。 两人看去,玄珺手里的彩线到了大壮手里,他撅着嘴不肯归还,手举着高高的,玄珺人小够不到,气的 他围着大哥团团转。 三人之中,与其说大壮是老大,还不如说芃芃是老大才是。总之那两个一个是宛若五岁小孩,一个就是五岁小孩,八岁的芃芃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姐大,那是说一不二,她说往东,两人绝对不敢往西。 “住手!”孟家大姐站起来阻止了两人的争斗。 她先从大壮手里拿回彩线,一人一根地发了起来,你一根我一根,两人眼巴巴地看着,生怕对方比自己多一根,还好是均等的。 两人都能帮姐姐\/妹妹拿彩线,于是化干戈为玉帛,再次和好如初,看着芃芃笑成两个傻子。 好吧,孟家大姐又维护了家里的平和。 “有芃芃在,不用管。” “可不是,别说芃芃这孩子最像她爹……”青娘连忙止住话头,眼含歉意:“你瞧我这嘴。” 孟长辉含冤而死,英年早逝。闻言者谁不唏嘘,谁不惋惜,何况是他的遗孀。 “没事,那是他的选择。”田园园早已经释怀。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是他的愿望,最后终于如他所愿。 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田园园望着海棠树下三个孩子,微微一笑:“过两日,我带孩子去趟豫州祭拜一下他,顺便将大壮记到孟长辉名下。” 名字她也想好了,这一辈从玄,便叫玄珩,孟玄珩。 他再也不是深宫里朝不保夕的王孙,而是她与孟长辉的长子。 青娘担忧:“去豫州路途遥远,就你跟孩子去,我不放心。等海纳回来再说吧。” “他去大食,归期不定,不等了。后日出发,待我们到豫州正好能赶上他的祭日。放心,二甲和三甲随我们一同去。” 田园园已经算好日子,如今是五月,从三河到豫州正好一个多半月,正赶上孟长辉的祭日。 二甲三甲身上功夫不弱,足以应付路上突发的状况。 “也好,玄珺还未见过他父亲。”青娘也是知道他二人一个跟着海纳,一个跟着孟长辉,身手不错,微微放心下来,盯着田园园又叮嘱:“你到了豫州后办完事早点回来,万不能在途中停留。” “放心,放心,我绝对会早去早回。你呀越来越像个老妈子……” “你呀,总是嫌我话多,也不想想为了谁?” “好好……” 正要进屋,大门突然被推开,特好快步走进来,脸上有些惊慌:“夫人,表小姐要生了!” “请稳婆了吗?”田园园心里一惊。 沈宛静虽然生过两个,可妇人生孩子终究是一道关。 特好点点头:“晴好已经去了。” 田园园对青娘道:“你身子重,不便过去。” “使得,你去吧。” 待她们离去后,小玄珺望着娘亲背影,问姐姐:“姐姐,娘去哪了?” 芃芃将手里的绣布扔到凳子上,起身往外走:“姑姑生小宝宝了,你去不去?” “去。”玄珺跟了上去。 大壮也起身跟上去。